門外的人,豎耳傾聽。
楊天歌、劉薛生和張弓自不必說。大伴不請自來的坐在不遠處,看着步平安進去的房間,想來是怕出什麽意外。
珠兒躲在自己的房間裏,神識感應卻集中在步平安身上。
房間内,步平安抓着安良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
安良的心突然感到了莫名的踏實。
安良沙啞道:“師傅!我好痛苦!”
不用再問、再聽,其實已然知道發生過什麽。但步平安知道,這個時候的安良更需要傾訴,所以他慈祥的問道:“能跟師傅說說你發生了什麽嗎?”
安良恍恍惚惚,沒有直接說起那天的經曆,反而談起了丹玲的點點滴滴。
“丹玲總是趁着我練功的時候偷偷到我房間裏打掃衛生,嘿嘿…可她不知道,那其實是我故意弄亂的。”
“我不喜歡吃雞血,隻是因爲她喜歡,所以我才故意打那道菜的。”
“她跟在我身後的模樣很像個偷心的小偷,小心翼翼又偷偷摸摸,她覺得自己裝的很好,其實啊…一點都沒有技術含量。”
…
安良說的很生活,講的很細膩。
步平安聽到很認真,心裏卻很酸澀。不止是爲徒弟的際遇,更是感慨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大意。
這些平淡瑣碎看似無趣的生活,他和珠兒,還有那個小心翼翼愛護自己、小心翼翼關心自己的葉夢菲,何嘗沒有過呢?
隻是…若無生死界,何人去“反刍”啊?
人啊,隻會在失去後,才會拾起曾經那些生活的溫馨。然後放在嘴裏砸吧砸吧後,捂着心苦兮兮的道一句:“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安良講着講着眼神逐漸無光,然後垂頭喪氣的講起了那天的經曆。
步平安用“嗯”和“然後呢”回應着,直到故事被講完。
悲傷在安靜裏彌漫着。
哪怕安良的眼睛開始泛紅,步平安依舊沒有主動打破沉默,就等着安良把自己的心結說出來。
安良冷笑道:“師傅!好人是不是沒好報?”
這冷笑很恐怖,說明他的人性已踩在人和魔的分割線上了。稍有不慎,行爲失控。
步平安輕聲輕語道:“好人當然是有好報的,但不是每次好事都能得到正向的回報的。如果好人沒好報,那天爲何死的是你身後的捕快,而不是你?”
步平安認識安良時,他是一個捕快,步平安當着他們的面殺了安良的頂頭上司,當地毒瘤,世家惡少,謝三思。
步平安當時已是感知修行,而安良他們隻是山下武夫,可這麽多捕快,隻有這個天天被謝三思霸淩的安良,抽刀要替謝三思報仇,或者準确來說,他想給那身捕快行頭一個交代,給王法一個交代。
安良當時的行爲,相對于步平安來說,就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步平安當時所遭受的待遇就屬于是好人沒好報。
稍一換位,安良立馬就安靜了下來。
紅色也開始漸漸從他眼睛裏褪去。
步平安認真的看着安良。
在他的眼裏,安良頭頂的氣柱,時而白色,時而灰色,時而紅色。
想來紅色就是殺意吧?若是安良固定成紅色氣柱,應該就是一個見人殺人的“瘋子”了。
安良痛苦的閉上眼,說道:“師傅!我好痛苦!我好困頓!明明師傅是好人,爲何卻命令我們要殺掉那些女子和少年?爲何我做好事,他們卻要恩将仇報?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啊?是我害了丹玲啊,是我親手毀掉了我的愛。”
說着說着就抱着自己腦袋不停的搖晃。
步平安溫柔的按住安良的腦袋,說道:“聽我說,你聽我說,我現在問你一個問題,你願意爲丹玲死嗎?”
安良一指丹玲的位置,脫口而出,“我當然願意,我巴不得躺在那裏的是我,不是她。”
步平安認真道:“丹玲也是這樣想的,她也願意爲你擋刀啊。”
安良的眼睛回歸清明,可眼淚卻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心理疏導,其實不用說的太多,隻需要對症下藥的言簡意赅就行。
因爲感情是說不通的,都是被人點到穴位後再自己想通的。
步平安對隔壁喊了一句:“李夫子!麻煩你出來一下吧!”
李亞楠穿過牆壁,飄移到步平安面前。
安良來的比較晚,李亞楠又長時間處于睡眠狀态,所以這是安良第一次知道李亞楠的存在。
步平安說道:“這是李亞楠,上界掉下來的天使,肉身已死,你現在看到的是她的靈魂,用山下的說法,她應該叫鬼。”
安良沒有害怕,反而心寬了起來,問道:“那她呢?”
步平安看了看李亞楠。
李亞楠會意。
她飄到丹玲的屍體旁,從丹玲的腦袋裏抓出一隻螢火蟲。
飄回來又遞到安良的面前。
安良雙手接過丹玲的靈魂将其捧在手心裏,大氣都不敢喘。
真的是“捧在手裏怕掉了,放在嘴裏怕化了”。
步平安說道:“人死腦受創,靈魂就會混混沌沌,隻有在特定的環境裏孕養很久後,才能記起生前的一些事。丹玲這個形态,是大部分人死後的形态,李亞楠這種,是少部分大修士死後僥幸才能保存的形态,當然了,她這麽凝實,和她後天修煉靈魂是密不可分的。”
安良聽的很認真。
步平安說道:“所以…丹玲雖然死了,但不代表這世上就再沒有她了。”
安良問道:“師傅!您是說她還可以轉世?”
步平安認真的點點頭。
安良笑了,頭上那道若有若無的紅色氣柱也消失了。
步平安溫柔道:“其實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這一輩子都遇不到真愛。他們在該學習的年齡毛毛躁躁,蹉蹉跎跎;在對的人面前晃晃蕩蕩,嘻嘻哈哈;錯過之後又在人潮中混混沌沌,唉唉怨怨。”
“從開始的懵懵懂懂,變成迷迷糊糊,最終活的矛矛盾盾,或是馬馬虎虎,一生渾渾噩噩的來渾渾噩噩的去。可你…”
“你很幸運,因爲你遇到了。哪怕短暫,依舊是擁有了啊。”
安良的笑着流下了眼淚。
步平安問道:“等她轉世,你怕嗎?”
安良搖搖頭。
步平安說道:“若是怕等不到她,那就好好修煉,讓自己活長點,看遠點。五十年找不到就找一百年,一百年尋不到就尋三百年。”
安良閉上眼,隻是點點頭。
步平安對李亞楠眼神示意。
步平安早有交代細節,李亞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取回丹玲的靈魂,送回屍體。
步平安解釋道:“生爲陽,死爲陰,你捧久了,會傷到她。”
安良點點頭,然後問道:“她什麽時候去投胎?”
這就屬于知識盲區了啊。
步平安說道:“我沒死過,李夫子死了又沒去投胎,就算我們都有前世,可我們也都不知道死後的細節啊,你說是吧?”
安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步平安說道:“不過,我覺得應該是七天之後吧,既然叫頭七,那肯定有它的意義。至于怎麽去,去了會是什麽樣的世界,我真就不知道了。”
這回答,既玄幻又科學。但不能往深處說,因爲在未知的汪洋大海裏,我們所知的,隻是瓶礦泉水的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