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天換地,首先得有能力改天,更要有實力跟既得利益者換命。”
金羽藍了然的點點頭,笑道:“讀書人終究是單純了一點。”
黎民糾正道:“那不是單純,那是赤子之心。”
“永德十三年,三元及第的狀元,士族的新秀,寒門的榜樣。世人都說你是文曲星下凡。永德十六年,官居二品,内閣大佬,賜弘品禽衣,管天下财政。”
“永德二十一年,榮登三公,位居相國,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文人楷模。次年,愛女入宮嫁于太子,于是你又多了國丈這道護身符。”
“永德二十五年,你前有門客在朝,後有太子背書,可謂是權勢滔天。”
“世人都傳你是權臣,說你是謀逆的小人。可我知道,你其實隻想爲了天下百姓改良稅法,推行土地改革。爲了這個宏遠,你給自己愛妻下毒斷了生育,不曾給自己留一兒半孫。”
“初心是好的,改革也是好的,你也是好的。”
“不好的是,你動了天下所有世家門閥、山下山上、皇親貴族的利益。你當然不是沒一個戰友,可你的敵人太多太多,你的盟友太少太少。”
金羽藍笑道:“還要感謝仙長那天給我透露的一絲天機,不然我連個生門都找不到。”
黎民擺擺手,用不值一提的語氣說道:“大善者,天助之。”
金羽藍笑道:“永德二十七年,與仙長在京城相遇,至今已有16年了。正是那年仙長潇灑入京,飄然入宮,與宮中三大高手戰平,最後成功獻策于天子。拒北月十萬西軍于雁門關,坑殺三萬北軍于紅石峽,再以一己之力擊殺兩名洞虛高手。真是扶大廈之将傾,救黎民于水火。依稀記得仙長那時是洞虛中期,不知仙長現在…?”
黎民指了指天空,笑道:“不敢動,不能動。”
金羽藍對黎民拱拱手,笑道:“恭喜恭喜。”
黎民淡然道:“福之禍所依,禍之福所依。你怎知這天大的好處後面不是天大的危機呢?天道茫茫,天劫浩浩,一個不甚,神魂俱滅啊。”
金羽藍點頭說道:“是這個理。”
黎民又道:“再說,哪怕飛升之後,就我這點微末的道行去了上界,不也是尋常的存在嗎?”
金羽藍笑道:“看來山上也有山上的煩惱啊。”
黎民笑道:“山上的煩惱從來不比山下少。”
似乎想到了什麽。
黎民突然一拍腦袋,笑道:“你看我,越老越糊塗了,光顧聊天,連茶水都沒準備。”
說着大袖一揮,桌子上就多了一壺兩杯。
金羽藍爽朗道:“神仙茶,神仙水,神仙與我提一嘴。山下民,山下法,山下萬法如何理?”這是求道問理來了。
黎民頓了一下,笑着反問道:“直闖皇宮,直呼天子,如果我不能和宮中那三個閹人打平手,你覺得那個天子會心平氣和見我嗎?如果我不能殺掉北月國那兩個洞虛的刺客高手,你覺得那還算是扶大廈之将傾嗎?”
金羽藍一愣。
黎民神采奕奕的看着金羽藍,微笑道:“山下要法度,世俗叫規矩,可你明明已經是一個可以讓法度爲你讓步的人啊,又爲何要改革呢?”
金羽藍認真道:“因爲不公正。”
黎民又問:“那爲什麽不公正呢?”
金羽藍又道:“士族欺壓,貴族壟斷。”
黎民又問:“那爲什麽他們可以在法度之内規矩之内肆意妄爲呢?”
金羽藍眼睛一亮,“因爲他們力量大。”
黎民笑道:“是啊,力量才是設置法度制定規矩的靈魂啊,你抓權卻沒拳,有政卻沒軍,不是站在高處等人拿箭射你嗎?”
金羽藍從容起身,對黎民躬身一禮。
“朝聞道夕死可矣。”
黎民笑道:“我住小鎮這段時間,聽說翁家一夜之間被人滅了,現在想來,該不會是你的手筆吧?”
金羽藍點點頭,也不藏着掖着。
冷然的說道:“傷我孫子,就需要付出代價。”
黎民詫異的看着金羽藍,用不确定的語氣重複道:“你孫子?”
金羽藍:“我女兒的…他們都死了。”
黎民驚詫道:“皇孫?”
金羽藍認真的笑道:“姓宋不值得驕傲。他是我女兒的骨頭肉,那爲啥不能是我的孫子?”
黎民點頭笑道:“或許不合天道規矩,但肯定合情合理。我很好奇…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是怎麽覆滅翁家的?”
金羽藍從容不迫的抿了一口茶。
笑道:“武力不行,可以用智力來湊。”
黎民笑道:“這個道理我當然知道,我隻是想聽聽你怎麽做的。沒人不喜歡聽故事的,特别是這種以小博大的故事。”
金羽藍頓了一下,似是在醞釀情緒,大大的喝了一口水,然後俯視着山下的世界。
“山下的世界,不管是富是窮,是高是矮,是老是少,都在爲利益而互相算計着争奪着,過去是如此,現在是如此,以後也會如此,而且會一直如此。”
“種地的爲了水源而打架,建房的爲了占地而結仇,做生意的因爲别人生意興隆而眼紅。明明很富的世家,爲了名聲,爲了權利,爲了女人,也會明争暗鬥的不休。”
“山下的小池塘裏,就有這麽三隻王八,一隻叫翁,一隻叫謝,一隻叫付。三隻王八霸占了這池塘的八分氣運,隻留下兩分平攤給小魚小蝦。”
“在小魚小蝦面前他們一團和氣,甚至爲了吞噬這些小魚小蝦還會同氣連枝,同仇敵忾。可他們實際上是面和心不和的,從來都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刀的。”
“這個池塘有條蛟,叫父母官,誰得到蛟的青睐,就能得到池塘裏更多的利益。一般情況下,不管哪個池塘,蛟龍入塘後都會用平衡術來治理池塘。”
“可這裏不同,這裏太偏遠了,偏遠到和敵國接壤了。所以和同樣通敵的縣令,翁就成了最緊密的盟友了。”
“棋局知道了,我在暗執子,另一個棋手還遠在敵國,那這盤棋我要想吃掉一個翁不就簡單了嗎?”
“我賣掉房子,湊了數百兩銀子,一面讓縣城小鎮裏的乞丐傳出縣令要與翁聯手滅謝吃付的信息,一面引導翁家那些嚣張跋扈的子弟與謝付兩家在酒樓裏放大矛盾。”
“倘若翁主尚在,當然有一線生機,可翁傑失蹤這麽多日子,兩個一心想吃掉翁的湊在一起,覆滅之時,頃刻之間。”
“與廟堂裏的暗流湧動相比,這裏其實沒什麽技巧。我隻是推波助瀾,攪渾了水而已。事實上,隻要确定了翁傑身死,有沒有我,這地方都不會再有翁這隻王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