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有意思了。
雖然主家安排客人入座,講究個先來後到。
來的越晚,坐得也就離主位越遠。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
一旦這套規矩落實到有身份的人身上,往往就不太管用了,更多是以身份高低來排座次。
譬如,以楚嬴大皇子的身份,按照慣例,最應該坐的地方,首先便是與老太君平齊的主位。
再者,就算退而求次,他也應該坐在下首最前面的一個位置。
斷無可能像現在這樣,屈居下首位置不說,竟然和主人中間還隔了一個人。
總不會這個先到的賓客,地位比一國皇子還高吧?
這顯然不大可能。
所以毫無疑問,這又是一種對楚嬴的變相羞辱。
護主心切的郝富貴,當即指着那名客人,提出抗議:“不對啊,老太君,你這座位排的有問題。”
“憑什麽這人能坐前面,而我家殿下,卻隻能屈居其後,這是不是不太合乎規矩?”
話音未落,那客人身邊,一名書童模樣的小厮冷笑譏諷道:“什麽不太合乎規矩,我家大人坐在這,就是最好的規矩!”
“呵,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
郝富貴反唇相譏:“就你家這什麽大人,就敢說代表規矩?我家殿下貴爲一國皇子,都不敢說這種大話。”
那小厮笑容愈發嘲諷,隐隐透着得意:“呵,皇子算什麽?你可知我家大人是誰?”
“住口,不許狂妄。”
那個文士打扮的客人忽然一聲喝叱,看似斥責,臉上卻是十分受用的表情。
楚嬴一看這人似乎有些來曆,遂好奇請教道:“不知閣下高姓大名?”
“高姓不敢當,下官張洪,忝爲太子府左喻德……見過大皇子殿下。”
那文士客人正端着茶,見楚嬴問話,先用嘴吹了吹茶湯的熱氣,随後才緩緩道明來曆。
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算了,他身爲下官,在說見過楚嬴時,竟連身都沒起一下。
如此做派,擺明了沒有将楚嬴放在眼裏。
奈何,郝富貴此時卻沒注意到這些,他已經被對方的來曆給吓到了。
“太子府左喻德?那不就是太子的侍講老師嗎?你你……你們竟是這種來曆?!”
“沒錯,怎麽,怕了?”
那小厮無比得意,不屑地掃了眼楚嬴,斜斜扯起嘴角:“想想也是,這天底下的皇子,論身份,哪一個比得過太子殿下?”
他忽然搖了搖頭,毫不掩飾挑釁的語氣:“更何況,小人聽說,半年前大皇子殿下好像一直都住在冷宮,對吧?就這待遇和地位,啧啧……”
張洪故意等他羞辱得差不多了,這才又裝模作樣呵斥道:“夠了,區區一介書童,誰給你的勇氣妄議殿下?再胡說八道,掌嘴!”
“是是是,大人恕罪,小人知道錯了。”
那小厮連連求饒,卻哪有半點害怕的樣子,反倒嘴角噙着譏笑:
“小人就是對冷宮感到好奇,聽說能進那裏面的人,一般都不受陛下待見,因而才會有此一問。”
“人家受不受待見關你何事!”
張洪繼續假惺惺訓斥道:“再說,住冷宮怎麽了?大不了吃的差點,穿的差點,住的差點,學的差點……”
說着說着,忽然擡高聲音:“豈不聞,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你要記住,越是艱苦的環境,越能磨練一個人的意志和決心,說不定人家最後就能取得成功呢?”
“就像殿這樣,在冷宮住了十年,最後竟分到一塊封地,難道不是熬出頭了嗎?”
說到最後,張洪毫不掩飾自己的揶揄:“雖說順州那種邊疆苦寒之地,連太子殿下封地的兩三成都不到,而且論起富庶程度,更是天差地别。”
“但,人家好歹也是陛下親自禦賜,你怎麽能說大皇子殿下不受待見呢?”
當着關老太君的面子,張洪看似反駁,實則瘋狂揭楚嬴的短。
就差沒有直接說:這小子是個皇家棄子,無權無勢,爹爹不疼姥姥不愛,還被他爹發配。
這麽好欺負的家夥,咱們千萬不要放過他!
楚嬴自然清楚他的用意,非但沒有惱羞成怒,反而嘴角浮現一縷輕笑。
對于過去,他從來不避諱,對于不受楚皇待見,他也從來不掩飾。
并不是他就真的不介意,而是兩世爲人,他如今已經有了一顆寵辱不驚的大心髒。
别人笑我太瘋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受待見又如何?
被變相發配又如何?
順州這塊邊疆苦寒之地,可能在别人眼裏一文不值。
但,這些人又哪裏知道,正是他們不屑一顧的地方,卻是楚嬴改變命運的希望所在。
另一邊。
原本對于楚嬴的一生,隻有一個模糊了解的關老太君。
此刻聽了張洪的話,心中對楚嬴的輕蔑越盛,甚至已經到了不加掩飾的地步。
“原來殿下還有這樣一番曲折經曆,着實令老身大開眼界,恐怕大楚所有皇子中,殿下這待遇該是獨一份了吧?”
老太君看似感歎,實則在暗戳戳地嘲諷。
可惜,楚嬴始終一副不受刺激的淡定做派,非帶沒取得效果,反倒讓她自讨沒趣。
老太君布滿皺眉的臉上罩了一層陰雲,盯着楚嬴看了許久,這才不甘地低哼一聲,吩咐邊上一名黃衣丫鬟上茶。
黃衣丫鬟不敢怠慢,忙取出預先準備的瓷盞,沏了一杯熱茶走下去端給楚嬴。
就在她即走到達楚嬴跟前時,張洪身邊那小厮卻低頭冷冷一笑。
隻見他不動聲色地往前挪了挪,忽然伸出一隻腳,攔在丫鬟的必經之路上。
“啊呀!”
黃衣丫鬟猝不及防,腳下一絆,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飛跌而出。
伴随着她的驚呼,托盤中的茶杯也應聲脫手,滿滿一杯的茶水順勢朝楚嬴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