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楚嬴和段奎相處還算融洽。
雙方就傍晚山匪攻城的問題,進行了深入且坦率的交流,切實達成了全面合作夥伴關系。
說簡單一點,段奎投靠了楚嬴,決定當個二五仔,痛擊己方隊友。
借着吃飯的工夫,兩方還商定好了具體的作戰計劃。
之後,段奎顧不得再吃,主動請纓跟随崔肇離開衙門去準備。
待人走後,席間一直沒怎麽插話的蘇立,這才開口問道:
“殿下,此人畢竟是個山賊,所謂盜者,小人也,你真信得過他嗎?”
“這不是本宮信不信得過的問題,而是他根本沒得選。”
楚嬴望着段奎離去的方向,緩緩搖頭,明亮而深邃的目光,似一切盡在掌握。
“沒得選?”蘇立凝眉,似有困惑。
“不錯。”
楚嬴放下酒杯解釋道:“如今那群被抓到的山匪,都對段奎出賣他們深信不疑。”
“一旦本宮放幾個回去,他這個狼牙寨‘叛徒’很快就會變得人盡皆知,别說當什麽大當家,恐怕連寨子也休想回去。”
“更嚴重的是,高橫和趙申得知他‘背叛’之後,失去内應,多半會選擇退走。”
“屆時,他進不能爲本宮所用,退又不能回狼牙寨,還頂着山賊頭子的罪名,天下之大,将無他立錐之地。”
楚嬴手指輕叩桌面,眼神清明:“這一點,他自己也很清楚,所以,即便他再不情願,也非得和本宮合作不可。”
“隻怕未必吧?”
蘇立皺眉沉吟道:“殿下這招離間計固然厲害,可萬一他在見到那兩名匪首之後,開誠布公與他們說明此間因果,對方未必就不會選擇相信他。”
“屆時,一旦他臨時反水,我們的計劃不就功虧一篑了嗎?”
“哪有那麽容易,據金恩所說,狼牙寨三名匪首本就不合,高橫和趙申豈會輕易被他說動?”
楚嬴緩緩搖頭,看不出絲毫擔心:“退一萬步說,即便那兩人真相信他的話,他這麽做,也隻是在自尋死路。”
“爲何?”蘇立疑道。
“因爲大當家這個職位。”
楚嬴夾了一筷子菜,又咽了口酒,接着解釋道:“你别忘了,狼牙寨第一把交椅,至今懸而未決。”
“以這些山匪兇殘嗜殺的性子,這三人任何一個坐上這把交椅,都不會允許另外兩個威脅的存在。”
“之前呢,三方勢力勉強還算均衡,誰也不敢輕易打破。可這次,跟随段奎潛進來的山賊,大部分都是他的手下,如今卻被我們一鍋端了。”
“損失如此慘重,他即便能回去,也是三方中最弱的一個。平衡已經打破,你覺得,這種處境下,他繼續在狼牙寨呆着會是什麽下場?”
還能是什麽下場?
弱小勢力夾在兩大惡勢力之間,無非是兩種結局。
第一種,被其中一方惡勢力控制,各種欺壓羞辱,還被強迫當槍使對付另一方。
第二種,被其中一方惡勢力直接吞并消滅,欲夾着尾巴做人而不可得。
這兩種無論是哪一種,最終都逃不過炮灰的悲慘命運。
以蘇立的智慧,自然是一點就透,恍然大悟道:“卑職明白了,對如今的段奎來說,能不能洗刷清白,其實已經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若是想活命,亦或是還想當狼牙寨的當家,就必須聽從殿下的指揮。”
“所以本宮才說,他沒得選。”
楚嬴嘴角微挑,眸中閃着自信的光輝:“恐怕,他現在比本宮還更想弄死另外兩名匪首。”
“确實,無論怎麽看,除掉那兩人,都對他最爲有利。”
蘇立點點頭,雙手作揖,一臉欽佩地道:“想那段奎方才被招降時,也算有些莽夫骨氣。”
“沒想到,竟被殿下一招離間計,收拾得服服帖帖,殿下智計百出,卑職生平罕見,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哦?”
楚嬴放下筷子,将餘光改正眼看他,上上下下一陣打量,訝然道:“不得了啊,老蘇你何時也學會拍馬屁了?”
“……”
蘇立嘴角扯動兩下,疏忽歎了口氣:“殿下,卑職這可不是開玩笑,乃是發自真心實意。”
“此番狼牙寨來勢洶洶,兵兇戰危,殿下隻憑一記陽謀,便堪堪消弭一場劫難……一想到百姓們得以免于戰禍,卑職便長松口氣,一時心情大好,所以……”
所以,一人心情好不算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見他神色有些扭捏,楚嬴一臉我懂了的表情,好意擺擺手:
“好了,現在放松還太早,能不能成功,還得看日落以後大家的表現,尤其……還得看那個段奎。”
見他如此重視段奎,一旁的晁遜憋了好久的疑問,忍不住上前抱拳問道:
“殿下,卑職能不能請問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楚嬴扭頭看他。
“卑職想問,殿下爲何還沒使用離間計之前,就知道段奎一定會乖乖就範?”
晁遜道:“恕卑職直言,看他之前拒不投降,勉強算條漢子,若他甯死不從,殿下也沒辦法吧?”
“确實沒辦法。”
楚嬴坦然地點點頭,繼而發出一聲感歎:“可惜,他并非一個不怕死的人。”
“爲何,難道殿下一早就看穿了此人?”晁遜略略驚訝。
“這有什麽難的,你以爲他拒不投降,就是有骨氣?不過是在演戲待價而沽罷了。”
楚嬴嗤笑道:“早在金麗館中,他放下武器甘願被俘的那一刻,就已經說明,這不是一個視死如歸的人。”
一旁的蘇立點着頭,晁遜則是若有所思,楚嬴于是又詳細解釋了一下:
“這麽說吧,一個爲了上位,可以冒死行刺他人的人,心中必然對權勢十二分的貪婪。”
“而越是貪婪的人,就越舍不得去死,無論他怎麽僞裝,因爲一旦死了,便什麽都沒有了,這便是人性的弱點。”
“常言道:攻心爲上,當你能發現對手的這點,并加以利用時,往往就能在交鋒中占據主動……明白嗎?”
這番對人性鞭辟入裏的話語,讓晁遜明悟的同時,也讓他内心感受到難言的震撼。
這竟是一個二十左右年輕人說出的話!
自己似乎遇見了一個了不得的主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