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馬莽帶的話,終于發現問題的巴圖,重重将賬冊摔在地上,抽刀在手,殺氣騰騰道:
“大人,我們還和他虛與委蛇做什麽,趁早砍了這厮,豈不從此省心?”
雪亮的刀身,倒映出一張須發皆張的猙獰面孔,毫無疑問,巴圖對楚嬴起了殺心。
馬莽微微垂目,視線不動聲色地劃過地上那本賬冊,并沒有感到太多意外。
他在幫楚嬴帶話回來之時,就已經預料到會有這種結果。
這本賬冊,與其說是楚嬴拿來興師問罪,倒不如說更像是開戰前所下的戰書。
大到吳狼親自參與的交易,小到一家一戶的買賣,這裏面都有詳實可靠的記錄和分析,連一絲一厘的面積也不曾忽略。
最後統計出來的結果,所謂的八千畝荒地,以及吳狼隐瞞侵吞的一萬多畝軍田,自然無所遁形。
憑着這份統計數據,楚嬴做了兩件令人拍案叫絕的事。
第一件,就是替白石村軍戶們還債。
沒有真金白銀,也沒有實物抵扣,楚嬴隻不過是在賬冊上勾了一千畝荒地出來。
即便按照一畝地最低七八兩銀子計算,一千畝也是七八千兩的價值。
白石村不到四百人,總共也就欠了三四千兩,一千畝地送給吳狼,用來還債,綽綽有餘。
這事看起來合情合理,甚至,楚嬴還大度地讓吳狼占了一些便宜。
然而,仔細推敲就會發現,事情并沒有這麽簡單。
這一千畝軍田早就被吳狼侵吞,楚嬴這樣做,等于是在拿對方的東西還對方的債。
說簡單點,就是白嫖。
一分錢沒花,就把幾千兩銀子的債平了,試問吳狼心裏如何能夠接受?
如果說,這還隻是觸碰到吳狼的逆鱗,那楚嬴做的第二件事,就真的是要了吳狼的親命。
楚嬴向吳狼提了一個要求。
除了用于抵債的一千畝,剩下的那兩萬多畝軍田,三天之内必須交出來重新分配。
并且,對那些被強行侵占土地的軍戶,吳狼必須給予一定的補償。
就是這一要求,徹底讓巴圖對楚嬴動了殺心。
雖然他不明白楚嬴是如何查出吳狼侵占軍田的,但有一點,他卻很清楚。
這兩萬多畝軍田,是他們安身立命之本,一旦交出,就是自毀根基。
失去了這一重要收入來源,他們對守禦所的掌控,也必将一步步走向瓦解。
以他們多年來橫征暴斂,明争暗奪的手段,不知得罪了順城多少勢力。
屆時,沒了守禦所這道護身符,群敵反撲,他們必将死無葬身之地。
“千戶大人,還猶豫什麽,這小子來這一出,就是徹底和我們撕破臉。”
巴圖死死攥緊佩刀,恨得咬牙切齒:“如今我們和他之間,已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與其被他這般慢慢玩死,倒不如先下手爲強!”
“你以爲我不懂這些,對方是皇子,豈是說殺就能殺的,有些事,越是嚴重,越需要從長計議……”
吳狼說到這,斜眼看着馬莽,命令道:“我們還有要事要談,你先退下吧。”
“卑職遵命。”
人與人之間,講究親疏有别。
馬莽雖然受到吳狼器重,但這種重要的談話,他顯然不如巴圖在吳狼心中更有份量。
換而言之,吳狼并沒有将他當做心腹。
這也是馬莽在楚嬴亮出家書後,迅速倒向對方的原因之一。
走出大廳之後,馬莽并沒有直接離開映霞樓,而是去往一樓庫房的位置。
“馬總旗,庫房重地,還請止步。”
通往庫房的甬道口,幾名全身披甲的士兵将馬莽攔了下來。
這裏是吳狼存放重要财物的地方,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可以靠近。
“幾位兄弟誤會了,我并不是要進庫房,隻是想找趙管事幫個忙。”
馬莽探手入懷,掏出一塊做工精美的羊脂白玉,壓低聲音:“我最近得了塊寶玉,卻不清楚到底值多少錢,所以想找趙管事幫忙掌掌眼。”
趙管事便是負責掌管這座庫房的人,平日經常接觸各種金銀珠寶,眼力自非常人可比。
聽馬莽這麽一說,幾人果然沒有起疑,而是變得有些猶豫。
“馬總旗,并不是我們不想幫忙,隻是千戶大人有令,萬一要是被人看到……”
“這個我當然知道,放心,就看看玉,不會耽誤太久。”
馬莽飛快四下張望一下,掏出一把銀票塞到幾人手中:“一點心意,請兄弟們喝茶,還請幾位通融一下。”
幾人低頭一看,全是十兩的面額,對視一眼,默契地讓開通道:“馬總旗還請速去速回。”
“明白明白,多謝幾位兄弟。”
馬莽笑呵呵一抱拳,将玉佩揣進懷裏,邁步朝裏面走去。
映霞樓最上一層,吳狼、巴圖和其他幾名心腹,經過反複商議,終于确定了對付楚嬴的方案。
先“理”後兵。
這個“理”,可不是所謂的道理。
作爲欺壓一方的土皇帝,吳狼和他的手下,從來就不知道什麽叫講道理。
在他們看來,楚嬴之所以敢這麽嚣張,無非是手底下有了一群可用之兵。
而這些士兵,盡管已是楚嬴的人,但名義上仍屬于順城守禦所的軍戶。
換而言之,吳狼也能插手對他們的管理。
借着這個理由,他可以名正言順地對這些人下手,從而殺雞儆猴。
等到這些人發現,楚嬴并不能完全護住自己,勢必不可能全心全意依附,跟着楚嬴和他們一起死拼。
如此一來,楚嬴就隻剩知難而退這一條路。
當然,此事想要成功,還需要一個前提條件。
那就是,找到一個合适的人下手。
這個人除了是楚嬴手下的軍戶,還必須具有一定影響力,最好還能有“案底”,這樣更容易羅織罪名,方便下手。
這對吳狼等人來說,并不算什麽難事。
倒是出手後的結果難料,更容易讓人擔憂。
“大人,萬一這招殺雞儆猴不起作用,那我們又該怎麽辦?”有人最後問道。
“那就是逼我們走絕路!”
吳狼的聲音冷酷而殘忍,就像北方荒原上嗜血的餓狼:“既然大皇子容不下我們,那我們就隻能帶着他的頭顱,一起投往北邊去享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