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番猶豫,擡起手欲要敲門,複又垂下手,怔怔道:“慧心大哥,你會不會後悔來禹州,後悔進城了?”
“怎會後悔?”慧心搖了搖頭,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既是下定了決心便不會後悔,如若不來更是後悔。若我不懂醫術,或許不會貿然來此,可我卻懂些醫理,總不該袖手旁觀。若能将所學派上用場,救治諸多百姓,便是死而無憾了。既是打算舍身救人,也做好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準備,又何必後悔呢?”
許是受到了慧心這番話的鼓舞,陳詠生心中是那份怯懦也消散開來,他再次擡手敲着緊閉的房門。
“爹,娘,小妹!你們在嗎?!家裏有人嗎?!”陳詠生用力敲着門,扯開嗓子喊着。
然許久都不曾有人應答,陳詠生垂下眸子,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似乎抱了最壞的希望,可發軟的雙膝卻暴露了他的悲傷難過,他蹲下身子,哽咽着欲要大哭一場:“爹……娘……小妹……”
慧心歎了一口氣,不知該如何安慰,隻是伸出手來,輕撫着他的頭。
然轉機總是在人意想不到時出現,正在陳詠生抽泣之時,那緊閉着的屋門卻是吱呀一聲從裏頭打開了。慧心投去目光,隻瞧見一個蒼白消瘦女子站在門後,她同樣用布包裹着口鼻,隻露出凹陷的眸子,瞧見慧心這位陌生的年輕男子,她有些怔愣住。
“這位公子……你是?”她并未注意到蹲在地上的陳詠生,隻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慧心,隻以爲方才聽到自個兒孩子的聲音是個錯覺。
沉浸于悲傷中的陳詠生聽到母親聲音,瞬間止住了眼淚。他擡起頭來,瞧見了站在門口的母親,心中一喜,不等慧心出言,忙站起身子,撲過去擁住了母親:“娘親!是我回來了,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那女子錯愕了幾分,瞬間回過神來,這才将目光放到了緊緊抱着自個兒的陳詠生臉上。
“詠……詠生?”女子有些不敢置信,“你怎的回來了?”
“我,我實在放心不下你們,所以擅作主張跑了回來……娘親你别生氣,你現今病好些了沒有?爹爹和小妹呢?”陳詠生撇了一眼母親的眼色,裏頭有責備,有不解,更有幾分疼愛與思念。
陳詠生的母親歎了一口氣,紅着眼眶道:“你不該回來的……我暫時身體無礙,你父親病得嚴重些,現今隻能躺着,下不來床。你小妹昨夜又發了高熱,現今雖暫時退了熱,可卻一直昏迷未醒,唉……現今城内已有大半人染了病,又逃走了些,現今城内染了病的已有七成之多了……這病傳染得實在太快了,你這突然回來,可真叫爲娘擔心!”
“娘,你莫要擔心,你與父親和小妹染病在家,我在外頭也是過不安穩。總歸是有辦法的,我決定留下來和你們一起面對,總歸能熬過去的!”陳詠生松開了母親,眼神堅定。
脫離情緒回過神來,陳詠生這才想起了一直在身後的慧心,他拍了拍腦袋,直暗罵自個兒忘性大,忘了同母親介紹這最重要的人。
“對了,娘親,這是慧心大哥,我是在京州時與他相識的。他懂醫術,聽我說禹州城有許多人染了病,便想獨自來禹州城瞧瞧,沒準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可孩兒也挂念你們,便與慧心大哥結伴回來,或許我也有能幫到他的地方。”陳詠生指着慧心同母親介紹。
因有兒子的介紹,陳母面上眼中的疑惑便打消了。聽到慧心懂醫術,本想孤身前來禹州城,陳母的心中多了一分敬佩,又似是将慧心當做了救命稻草,眼中滿是喜色。
“當真麽詠生?這……這位公子竟是懂醫術,可真是太好了!求求公子進屋瞧瞧我家丈夫跟小妹吧!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陳母顯得有些激動,她這些日子着實爲家中丈夫及女兒的病情挂念着,即便是有一分的希望,她也會去争取。
慧心自然不會推卻,然他自認醫術算不上高超,故而也不敢讓陳母太抱希望:“自是可以,然在下習醫不久,醫術不精,隻能盡力而爲。我先爲二人把個脈罷,若因我醫術不精無法醫治,懇求夫人諒解。”
陳母擺了擺手,寬容道:“不妨事,若實在沒有辦法我也認了,公子盡力便好,有大夫總比在病榻上生生熬着強。”
說罷,陳母便與陳詠生便邀慧心進了屋,後又關上了屋門。
如今城中疫病盛行,染了病的不敢外出,未染病的更是不敢随意外出,家家戶戶屋門緊閉。若非不得已,或是家中有了喪事,人們隻覺得閉門不出安心些。自然,部分不得不開的商鋪,官府衙門及醫館等,自然不能因怕這來勢洶洶的疫病而擅自關了門。
慧心随着陳母進了屋,便瞧見了形容枯槁的陳詠生父親,他止不住地咳嗽,似要将肺咳出來似的,眼神渙散。而在房間另一側搭起的臨時小床上,躺着陳詠生的妹妹,不過是四五歲的模樣,卻也是蒼白消瘦,面上還有一絲不自然的紅,饒是昏迷着,也是時常咳嗽。爲了方便同時照看二人,這才将二人放在同一個房間,而陳母的身體瞧着雖比二人好許多,卻也是病恹恹的模樣。
伸手爲陳詠生的父親及小妹分别探了脈,又觀察了一番他們的眼舌及皮膚等,慧心便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
與慧心而言,眼前的狀況不得不說有些棘手。他陷入記憶之中,回想着往日看過的醫書典籍,尋找着書中症狀相似的記載,卻一時無果。然這自然是瘟疫無疑,然缺乏經驗的他卻也暫時無法判斷這是何種疫病,又該如何醫治,故而此刻的他與無頭蒼蠅無異。
“他們暫時沒有大礙,可依脈象來看,這病卻也不能再拖,時間越久便越是兇險。我醫術有限,尚不知是何種瘟疫,眼下也沒有好的治療方法,便隻能保守一些,根據當前的症狀嘗試着開個方子,抓點藥來吃幾回,若實在嚴重了,便也隻能紮幾針,再拖上幾日了。”慧心長歎一口氣,如實告知,眼神有些慚愧。
陳母的眼神暗了暗,卻并未太失落:“唉……城裏頭那麽多大夫都束手無策,我早便做了這心理準備的,反正能拖一日便算一日罷,現今也隻能求老天爺開開恩了。”
說放棄也爲時尚早,慧心亦想了解這場瘟疫的更多信息,故而隻沉默了半晌,便同陳母聊起了這場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