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又去藥鋪醫館這些詢問,隻說自個兒學過醫,找個打下手的活兒糊口便可,然皆被拒絕,又被旁人笑他天真。原是京州的這些醫館藥鋪皆有背景,除非你是醫術高明的名醫之類,否則這大小鋪子的各個人手活計,皆是依靠姻親之類的各方關系得到。
即便是個制藥的學徒,也是費了不少氣力才進去的,更别說慧心一個毫無背景的外鄉人,吃閉門羹是常有的事。
幾日裏風餐露宿,慧心隻覺腳步都虛浮了不少,隻得生生忍着。他後又去各大小商鋪找活,卻皆得了個不招工的消息,僅有少許鋪子有些臨時的力氣活,不過是個把時辰的事兒,故而收入微薄,隻夠肚子填飽一餐。而這臨時的活兒向來不穩定,争搶的人也多,那些鋪子的老闆多愛招些熟工,慧心碰壁依舊不少。
便又饑一餐飽一餐地過了幾日,仍是身無分文。
好在終于尋見一個在碼頭搬貨的活計,慧心強裝精神的模樣,雖餓了好些日子,但體格相較大多數人仍算健壯,便也讓招工的工頭打消了些眼底的疑慮。
“總算是有個穩定的活計了……”慧心松了口氣,卸了方才的僞裝,隻覺渾身無力,“如今當真是徹底體會到這餓肚子的滋味兒了,當真是不好受……”
慧心低聲呢喃,又忍不住歎了口氣,人如浮萍,無權無勢的尋常之人生活十分不易,不免感慨世态炎涼。
然黴運總是接二連三而來,正當慧心收拾一番,滿懷欣喜地出工後,又遭遇了意外。碼頭搬運的力氣活到底與在平安村時的農活更重些,幾個時辰下來,加之慧心本就多日饑餓,身體更易勞累。便在傍晚快要搬運完最後一批貨物,預備收工之時,慧心依舊背着貨物踏過木闆時,突覺一陣眩暈,一腳踩空了。
待他反應過來時,早已倒在地上。好在那重重的貨物并未砸在他身上,可他落地時折了左腳踝,且重重倒地時,又以手臂支撐地面,因力道迅猛,故而左手手臂骨折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不出意外的話,受傷的腳腕與手臂定然是需要休養個把月的。然慧心如今既無落腳地得以休養,更無分文在身,連飽腹都是問題,将來的日子怕是更難了。
慧心隻覺渾身疼痛,一時無法動彈,他睜着眼睛望着滿是紅霞的天空,心中一酸,險些要落下淚來。
他緊握着拳頭,不讓自己失态,靜靜地等待着即将要面對的風雨。他的面色如常,然微微皺起的眉頭暴露了他的疼痛,他的忐忑、無措與無助暴露在有些許顫動的眼皮之下。其餘人瞧見慧心摔傷落地,忙去叫了方才的工頭,那工頭對此種意外顯然早就習以爲常,隻皺起眉,隻呸的一聲往一旁吐了口痰,掏出了幾枚銅錢扔給了慧心。
“這幾個錢你拿着,趕緊回家治傷去罷!想來今後你也是來不了的,原本瞧你年紀輕輕的又有這體格,還以爲有多能幹呢,眼神怎這般不好?竟還憑空摔了!真是晦氣!可别訛上我!”說罷,工頭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頻頻遇見這般事,慧心實在無可奈何。他吸了吸發酸發澀的鼻子,揉了揉眼睛,用完好的右臂艱難撐起身子。
他苦笑着撿起腳邊的幾個銅闆,不過是能夠填飽他兩餐的錢罷了,僅憑這點如何治得了這不算小的傷?罷了,罷了,走一步算一步,活一日算一日罷。
夕陽之下,慧心背着包袱一瘸一拐地離開碼頭。
天邊霞光如血色,殘陽落在他的身上,在路上拉出細長的影子,卻無半分暖意,顯得格外孤寂與落寞,蒼涼無助。
便這樣跌跌撞撞、渾渾噩噩地不知走到了何處,慧心終于累極般地癱坐在某個街角處的窄巷裏。說是窄巷,其實是死路,不過是兩處宅屋間較大的空隙罷了,裏頭堆滿了雜物,又混雜着屎尿味,鮮有人踏足。好在左右屋檐夠大,也能使人有個遮身之處,故而慧心也不顧裏頭的髒亂,無力地靠在了牆邊,因傷臂疼痛而喘息着。
歇息半刻,因疲乏與疼痛而混沌的眼中才些許片刻清明,慧心心一橫,右手覆上那骨折的左臂關節處,一使巧勁,那蕩在衣袖中的左臂便回歸了原位。
若非殘餘的陣痛提醒,似乎左臂的傷從未發生過。
關節脫臼仍能歸位,可扭傷了筋骨卻并不是一時半刻便能恢複如初的,傷藥與靜養缺一不可。慧心脫下鞋襪,隻瞧見左腳踝已然腫脹起來,想來不可再輕易走動,每走一步便是疼痛不堪,更别說外出找活幹了。好在雖無銀錢抓藥,身上卻也常備跌打損傷的藥膏,都是往日在平安村時自個兒同師傅一塊兒制作的,藥效十分不錯。
故而隻需在傷處抹上藥膏,養個七、八日便可自由行動。
如此想來,慧心倒也算不上十分氣餒,至少沒有性命之憂,可往後卻又要餓上好幾日了。他捏着手中的幾枚銅錢,緊緊地抿着唇,隻瞧着屋檐邊的那抹天色逐漸轉暗,合上了深邃明亮卻憔悴的雙眸。
一夜過去倒也算得上相安無事,清晨的日光穿過檐下落在他的身上,帶來些許暖意。慧心懷中抱着包袱,皺着眉頭睜開眼,撐起身子望着巷外,已是行人來往,街上開始熱鬧了。他扭了扭脖子,隻覺渾身酸痛,右臂已不如昨日疼痛,卻也不至于傷愈,左踝處仍是十分腫脹,嘗試着扭動腳腕,卻是一陣刺痛傳來,想來今日仍是行動不便。
他抿了抿幹澀的嘴唇,腹中那熟悉的饑餓感清晰傳來,甚至帶給他幾分眩暈感。
可最終他隻是緊緊捏着那爲數不多的幾個銅闆,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仍舊怔怔的望着天邊,不知在想些什麽。
一日下來,白雲掠過無數,飛鳥于空中翺翔,又落在屋檐邊鳴叫。雖對他人而言,這些此起彼伏的叫聲顯然有些聒噪,于慧心而言卻十分悅耳,是他暗淡之中的短暫歡樂。
實在餓極了,便閉上眼念經,倒也能壓制幾分饑餓。
三日過去,慧心左踝的腫脹已消減了些,可雙頰亦如這消下的傷一般,瘦削了不少。腹中的饑餓更甚,艱難地靠着牆邊直起身來,險些兩眼一黑又要倒下。他的雙腿虛弱無力,将力都放在未傷的右腿上,拖着左腿扶着牆踏出了這昏暗陰涼的窄巷,站在了日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