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眼望去,隻瞧見老翁仰着腦袋,眼中有些期待。而女子懷中的四五歲模樣大小的男童,掙脫了母親的懷抱,睜着圓圓的眼睛好奇打量着慧心。
慧心彎着嘴角沖那男童笑了笑,那孩童竟是腼腆地跑開了,躲在了女子的身後。
“你這孩子,平日裏這般調皮,這會兒倒是膽子小了?”女子轉身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寵溺道。自懷中孩子醒來,這女子似也活過來了一般,不似方才的呆愣模樣,神情亦生動起來。
将懷中的那些草藥放至地上,細細挑揀晾曬,而後慧心又将撿自屋外的半個罐子拾起洗淨,便又出門尋起了柴火。
待他歸來時,天已将要昏沉。
多年在外,慧心對于生火這一技能已熟練掌握,不至于如當初一般半天點不着火了。
覃霖用那破罐爲老妪煮起了藥,後又令慧心看着火候,便打開木箱,拿起其中的針灸包,抽出其中一根。他先是又探了探老妪的脈,後幹脆利落地在其大椎穴、合谷穴紮了一針,放了點血。過後,又待煮好的藥稍溫時讓那老妪喝下,症狀便已輕了不少。
那幼童于慧心看火煮藥時,便又好奇地走到他身旁坐下,探着腦袋同慧心一般往那火瞧去。慧心察覺身旁多了個小小身體,側過腦袋微微笑着摸了摸幼童的頭。
“你喚作什麽名字?”慧心溫和問道。
“我、我叫小寶。”那男童腼腆道,“哥哥你叫什麽?”
慧心耐心答道:“我啊,我叫慧心。”
“那、那慧心哥哥,你從哪裏來,也要去蒼州麽?”男童好奇問道。許是慧心的模樣氣質都顯得親和,相貌又俊朗,故而孩童也都願意同他親近。
“是啊,我也要去蒼州。”慧心點了點頭,“至于來處嘛,便是離這很遠的山上,遠在千裏之外,那名爲越州的地方。”
“哦……越州,不曾聽說過。”小寶了然道,認真的模樣顯得倒是可愛。
慧心噗呲一笑,又捏了捏他的臉。那女子坐在遠處慈愛地瞧着小寶,眼含笑意。
而待那老妪喝下了藥,便也昏昏沉沉地睡下了,此時天已大暗。突然肚子咕咕直叫,慧心這才意識到那一湧而上的餓意。他打開一旁的行囊,裏頭僅剩幾個先前在城鎮時采買的幹餅,他瞧了瞧屋内的衆人,思量一番,拿出其中一個遞給了小寶。
因這餅又大、用料又結實,雖幹巴些、口感稍差,卻十分扛放。隻需半塊餅,便足以令成年男子飽腹一日了。
“給,小寶,這個餅你拿去同你母親一起吃罷。”慧心将餅塞進了小寶的懷中。
小寶瞧着這比他腦袋還大許多的餅,咽了咽口水,既驚喜又激動。他興奮地同慧心道了謝,而後忙抱着餅,跌跌撞撞地跑到他母親跟前展示着。
“哇!這、這麽大的餅!謝、謝謝慧心哥哥!”小寶高興極了,“娘親,娘親!你瞧,你瞧慧心哥哥給了我們這麽大的餅,我們不用餓肚子了!”
“真的啊?”那女子眼神一亮,卻又不免有些紅了眼眶,“真好,太好了,小夥子你真是好心,太謝謝你了!這孩子,已是好些天吃不上飯了……”
女子接過小寶懷中餅,直向慧心道着謝。
“大姐不必這般客氣,你與小寶便安心吃吧,填飽肚子才是正事兒。”慧心擺了擺手,微笑道。
說罷,慧心又拿出兩張餅,一張遞給了那名老翁,剩下那張餅撕成了兩半,一半留給自己,一半遞給了覃霖。那老翁自然也是喜不自勝、萬分感激的模樣,然覃霖卻并未接受那半張餅。
他隻擺了擺手,和藹道:“慧心,方才我已收了你半張餅了,現下也不餓,你還是留着自己吃罷。”
“師傅,你便收下罷,路還長,總有餓肚子的時候,待餓了再吃便是。”慧心搖了搖頭,堅持道,“何況如今你也算是我師傅了,作爲徒弟哪有讓您餓肚子的道理?”
瞧慧心堅持,覃霖便也不推辭了,然他現下确實不餓,故而他掏出了方才那張紙,将半塊餅包了回去,放在了懷中。
因覃霖的救治,經過大半夜那老妪便發了汗,退了燒,病情已然好轉,精神也好了許多。到了白日,她已能吃下大半塊餅,體力恢複了許多,可以順利起身行走了。老翁見妻子病已好轉,又是再三同覃霖與慧心道謝,感激不已。
恰巧破屋内幾人皆要前往蒼州,雖到了蒼州後最終到達地有所不同,然在此之前皆可以結伴前行,也能相互有個照應。
可次日又是連日陰雨連綿,不好動身上路,且那老妪仍有些虛弱,故而他們便決定在此再歇一日,待天氣好些再出發。然慧心瞧着空空如也的幹糧袋,皺着眉頭心想着,若這天氣再不放晴的話,他們便要開始餓肚子了。
然天空不作美,這雨一連下了兩日,直到第三日才放了晴。
此時衆人已餓了半日了,故而需得前行到最近的鎮上,慧心才能買到吃食。好在最近的鎮離此不過半日多的腳程,上午出發,傍晚前定能順利到達。
如此慧心與覃霖、那對老夫妻及那對母子便一同出發了。順利到達鎮上後,慧心出錢買了好些饅頭和餅等幹糧,以使他們幾人接下來幾日的行程不至于餓肚子,後又尋了個夜間歇腳處,待次日起來便又動身往蒼州方向進發。
一個多月後,一路走走歇歇,衆人終于到達了蒼州境内。
老夫妻最先與他們分别,他們原也是富足的商戶,卻因戰亂之中的一場大火燒盡家中産業及子女後輩,而正巧省親外出的二人幸免于難,後流落在外。那片未曾親眼目睹的廢墟,正在等待着他們歸家,饒是往事凄楚,終須向前。
三日後,便輪到了那對年輕母子與他們告别了。那日蒼州城坡,而母子所在的邗鎮地處重鎮,自然亦被攻陷。兵荒馬亂之中,其丈夫爲保護二人逃離,不幸死于馬蹄之下,然人群混亂,女子無法爲其收斂屍骨,後随流民去往它州,卻始終挂念那屍首不知身在何處的亡夫。
如今得以回鄉,隻爲尋找亡夫屍骨得以安葬。
然早已過去多年,死于亂軍中的那些屍體皆已被處理,又能從何尋起?
小寶同母親離開故土之時,仍是學步學語之年,如今茁壯成長,與尋常孩童無異。而母親卻比同齡女子滄桑消瘦不少,想來途中亦是受了不少苦。
隻願今後能夠生活平淡安穩,不必再曆經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