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往日幾乎不曾飲過酒,然今日卻有了興緻,便點了兩壺梨花春小酌一番。又點了個下酒菜,以及幾個這家酒樓的招牌,價錢皆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内。
然摯友難尋,何況是一路相伴的友人,即便點幾個價貴的酒菜,隻要在自個兒能夠承擔的範圍之内,又如何不能夠慷慨解囊呢?慧心與呂玄淩彼此相對,依窗而坐,舉杯相碰後一飲而盡。側目望向窗外,紅霞無邊,明日又将是個晴朗的好日子。
慧心與呂玄淩的酒量皆不算好,三兩杯下肚便已面色酡紅,半壺酒下肚早已雙眼迷離。
“玄淩,相識一場也算緣分,今後各有征途,臨别前,想來也該敬你一杯。願你今後修爲有成,降妖除魔助衆生,無愧于道門。”慧心眼神真摯,舉起酒杯灼灼地望着呂玄淩。
縱使天色已然開始昏沉,他的眼神卻萬分明亮。
呂玄淩怔了一瞬,隻覺眼眶有些許濕潤。相識總是歡喜,離别向來惆怅,雖與慧心相識之日自不比山中朝夕相處的師兄弟那般長久,然分别時的不舍卻遠遠超過了下山時的道别。想來是回山總有歸期,而與慧心一别,卻不曉得今後能否有緣再會罷。
“借你吉言,慧心。”呂玄淩爲自個兒斟滿了酒,與慧心相碰,“與你相識亦是榮幸,亦願你得償所願,得悟得自在,若今後有緣,自會再相見。”
或許是這份相别的傷感亦感染了白皎皎,且不說它此刻是否能開口說話,可向來情緒高漲的它,眼下卻略顯安靜。
“嗯,有緣自會再見。”慧心點了點頭,靠在窗邊,隻瞧見熱鬧的街上行人不絕。
人來人往,彼此擦肩而過。李無爲也好,呂玄淩也罷,雖都是過客,卻也是人生之幸事,不遇可惜,相别又遺憾。
許久,慧心收回視線,又問道:“玄淩,今後你有何打算?”
“我啊……”呂玄淩漫不經心地靠坐在窗邊,又認真地思考了一番,“想來去臨山紫貞觀送法器給師叔後,便要自行曆練去了。具體要去哪嘛……還未想好,許是去西邊,又或是去北邊,說不準的事……不過,倒也可以問皎皎的意見,是不?”
說罷,他擡手揉了揉白皎皎的腦袋,白皎皎甩了甩耳朵,以示肯定。
“那你呢,慧心?隻聽聞你要去蒼州,可那兒往日兵荒馬亂不太平,如今戰時雖已平息,到底也不是個常人眼中的好去處了。”呂玄淩一手順着白皎皎的兔毛,好奇地望向慧心。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去瞧瞧。”慧心雲淡風輕地笑了笑,“如你一般,我亦是下山曆練的。然與你不同的,你是爲修行,我是爲參悟。吃些苦頭也好,才能真切悟些什麽,正如若非與你相識,我也體會不到摯友之誼,分别之憾了。”
“你這話說得倒頗有幾分禅意了,倒不像個年輕小夥,像個老僧。不過話說回來,你我也算是殊途同歸了。”呂玄淩語氣輕松地調侃着慧心,微微笑道。
“許是我這殼子裏住了個老僧也說不準。”慧心爽朗道。
“哈哈哈,那我莫不是要喚你作老方丈、老師傅不成?”呂玄淩哈哈一笑,挑眉道。
“若你真想這般喚我,也不是不行!”慧心亦哈哈一笑,有幾分狡黠。
“好你個慧心,竟還占我便宜,我必須得罰你一杯酒!”
“哈哈哈……”
談笑風生間,夜幕亦在不知不覺中降臨,直到店家打烊提醒二人,他們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該到了回客棧時候。路上行人早已不見蹤迹,慧心與呂玄淩的步伐已有些虛浮不穩,燈影月影無數,四處無聲。今夜又是二人一兔擠在一床過夜,亦是他們結伴而行的最後一夜,夜向來漫長,今日卻萬分短暫。
倒頭便睡,一夜至天明。
被客棧小二的敲門聲吵醒後,慧心與呂玄淩便起身收拾了行囊,又到街市上采買了些吃食物品之類,重新走出了兖州城。
饒是不舍,卻終究要分道揚镳。
二人于兖州城外的老樟下互相道别,一個往東去二十裏外的臨山紫貞觀,一個北上前往蒼州。
“後會有期。”
慧心與呂玄淩彼此揮手,異口同聲道别,心中皆期望此言能夠得以成真,将來久别重逢。
踏上未知的北上之路,慧心有些許期待,亦有幾分憂慮。他自然明白戰亂使百姓苦不堪言,卻不曉得曾受戰亂的那片土地如今是何模樣,而留于故土的百姓又過着怎樣的生活,他無法想象出來,故而必須親身前去體會。
距離兖州,蒼州算不得太過遙遠,卻也是千裏之外。徒步前往,也需得花上一月之多的時間,然念及途中那些不可預知的變故,時間仍需更多些。
蒼州已動亂兩年有餘,而兖州此接近蒼州的富饒之地仍安然無恙,也正因它的富饒而幸免于難。天子爲防止此地落入反賊手中,故派大軍守城,且兖州位置絕佳,又有險可守,進又可攻,勤王大軍久攻不下,隻得放棄。
途中又是風餐露宿的日子,慧心越過險峻山脈,終于走出了兖州境内。
然令他略感意外的是,前往蒼州的途中他并非形單影隻。不少心系故土之人同樣出現在這條必經之路上,雖仍是稀少,相較其餘各州的旅人,他們顯得格外疲憊且狼狽褴褛。
慧心原先同呂玄淩還覺得自個兒一路上頗不修邊幅,可相較這些流民,他們已是光鮮許多了。畢竟他們仍有三餐可食,身上亦有餘錢傍身。而這些流民,不僅各州城鎮鮮少願意接納,亦無片瓦遮身,橫死街頭者不計其數,何其凄慘!
年壯者尚有力氣可混口飯吃,而老弱婦孺卻實在無能爲力,隻得跪在路旁奢求好心人的賜予。然善者總有數,居無定所者又如何能日日依靠他人的憐憫之心過活?
想來局勢已稍穩,與其流落在外,不知哪日慘死街頭,不若回到故土,即便同樣生死難料,卻也總算落葉歸根了。
他們便抱着這般想法,踏上了回鄉之路。
饒是如此,卻也有不少人亡于途中,遙望着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