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雖算不上十分寒冷,但卻雪下不止,積雪已至腳踝處。
除此之外,今日還是蕭府大喜的日子。
蕭府上下天未亮便已開始張羅起來,作爲蕭何意僅剩的親人們,季府自是萬分上心。尤其是外祖父季澤,爲其考慮、安排諸多事務,雖不至于親自處理,但也算得上事事過目。然而蕭何意考慮其年事已高,顧忌他的身體,自是不願意他這般勞心勞力。
好在兩位舅舅時常在外祖身旁協助,外加監督,倒也沒有将他累着。
可如今這偌大的喜事,即便是勞累,季澤亦是心甘情願的。
畢竟得知嫡親的外孫仍活在世上,又得以爲蕭府平反正名,走到如今這了不起的位置,更欣慰的是,蕭何意還得了這樣一樁好姻緣,取了皇室這嫡親尊貴的公主,真可謂光耀門楣啊。
每每想起,既覺得蕭何意萬分不易,自覺對他萬分虧欠,又遺憾那九泉之下的女兒難以享受如今這份福氣,不免百感交集。
好在苦盡甘來,喜事将近,倒也安心了。
天大亮時,蕭府早已是四處張燈結彩。便連府中的仆人,都個個眉開眼笑的,更别說季府的親人和趙子乾等好友了,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相較起他們,蕭何意倒是顯得萬分淡定。明明他才是今日的主角,是意氣風發的新郎官,更是尊貴公主的驸馬爺,可他偏偏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讓人摸不透他的情緒。
然而他向來都是這般波瀾不驚的模樣,衆人倒也習慣了。
雖說還是大早,然婚禮流程繁複,又是皇室嫁女,故而需得早早便進宮迎親。陪同蕭何意迎親的伴郎等人馬,自是落到了趙子乾及蕭何意手下的那些将士們的身上。
祭祖之後,待一切都準備就緒,鳴炮奏樂,身着喜服的蕭何意便翻身上馬,準備出發。
說來倒也奇怪,在他出發之前,那雪雖不算大,卻仍還不停落着。然待他上了馬,那雪便突然停了,陽光灑落在他萬分鮮豔的衣衫上,更顯得人眉目如畫。
“真好,此番雪也停了。看來老天爺也給你幾分薄面,來同你道喜呢!”
趙子乾喜笑顔開的臉上又多了幾分驚喜,他騎着馬跟在蕭何意的身後,不禁調笑道。
“是啊,是啊!将軍與公主天賜良緣,定得老天眷顧,有個好天氣!”一旁的程方野随之附和。
蕭何意并未回應,仍是挺直背脊從容不迫地騎着馬。
陽光落在積雪之上,晶瑩閃爍。前有儀仗隊鳴鑼開道,年輕俊朗的新郎官騎着高頭大馬,慢慢跟在後頭,氣質着實不凡,出衆的姿容令街邊不少年輕姑娘看呆了眼。
他向來不曾穿過如此鮮亮的顔色,如今得見,果真是分外光彩奪目。若是他的表情不這般平淡,而是笑得燦爛些,該是如何耀眼,如何驚心動魄。
身後的迎親隊伍延綿不絕,一眼竟是望不到頭,又有八擡龍鳳花轎數乘,車馬無數。既是迎親都這般隆重,想來下午自宮中接親回府,更是一番盛景,風光無限。
雖說是上午,街道兩旁已聚集了不少圍觀百姓。許是時辰尚早,仍有幾分寒意,又或是百姓更加期待接親回來的隊伍,故而圍觀者還算稀疏。
蕭府去往皇宮的路上,要經過西月河。西月河周圍并不算熱鬧,但河畔有一片桃園,開春時桃花盛開,灼灼其華,稱得上城中一處盛景,并有不少富貴人家前來賞花遊玩。然而如今已然入冬,這桃園自是無人問津,也隻剩下光秃秃的樹林。
沿着西月河有數座拱橋,名字皆爲擡月、拱月一類,仿照江南的婉約樣式,别有一番風味。
此處的街道空蕩寬闊了些,故而擡眼望去,多是白皚皚的雪景。
本以爲這一路景色都将單一、寡淡無味,卻不曾想在隊伍行至望月橋時,一抹鮮豔的亮色闖入蕭何意的餘光之中。
蕭何意不禁向望月橋投去眸光,望向一片雪色之中的那抹紅豔。
隻見被白雪覆蓋的拱橋之上,靜靜地立着一位身着紅衣的女子。那女子衣着單薄、身形羸弱,衫裙簡單不繁複,卻鮮豔如火,又如崖上的紅楓般濃烈。
她如墨的長發隻用發帶松松低系着,落在背後、垂至腰間。不少碎發散落在頰邊,不時随風飄動,滑過如雪的肌膚,不免産生似有若無的破碎感來。
眉若遠山,唇似花豔,狹長的雙眸眼尾微微上挑,妩媚卻又清麗脫俗。女子如水的眸光注視着馬上的蕭何意,直到他越來越靠近,與她視線相觸。
在二人相遇的此刻,早已停歇的雪似乎又落了下來。落在那女子漆黑的發上,落在她的肩頭,長長的眼睫之上……她始終這般安靜從容地伫立在橋上,如冬日裏的那一株雪中紅梅,冷豔孤傲,美得動人心魄、超凡脫俗。
對上這鮮豔女子的雙眸,蕭何意身形一顫,險些握不住缰繩。
他的瞳孔不由地縮了縮,在驚豔于眼前女子的絕美容顔時,卻又莫名地生出一股熟悉之感,可分明又是初次見她。
望着紅衣女子孤單的身影,蕭何意的心狠狠一跳,突然間便刺痛起來。這份疼痛不斷擴大,令他忍不住捂上胸口,隻覺心頭萬分沉重,難以喘息。
他用盡全身力氣去呼吸,卻每一次呼吸都傳來一番刺痛。盡管如此,他的目光仍是不斷地被那女子所吸引,可越是移不開眼神,他的心中便越發酸澀不已、疼痛不堪。
蕭何意覺得,他的心中似乎塵封着一些無比重要的東西,每看這女子一眼,似乎便要噴薄而出,以至于他渾身都開始微微顫栗。
抑制不住的悲傷使他鼻尖一酸,隻覺眼眶發熱,似乎瞬間便要落下淚來。
他死死地咬着唇,與這強烈的不适感負隅頑抗。一時間,他的臉色蒼白如紙。
可除此之外,他隐隐覺得眼前的女子,似乎更應該着一身綠色才是。盡管紅衣墨發,更襯得她膚白勝雪、萬分明豔,可終究太過于奪目耀眼。
而綠色,恰好能夠收斂幾分張揚的豔色。
二人便這般互相凝視着,仿佛周圍的一切都靜止無聲,唯有彼此。可相距咫尺,又遠如天涯。
那女子沖蕭何意微微一笑,似祝福,又似道别,攝人心魂。他屏住呼吸,怔怔地望着那女子,握着缰繩的指節有些泛白。
盡管眼前的一切令蕭何意以爲自己恍若夢中,可當隊伍越過那女子之後,那女子便也離開了他的視線。那持續不斷的喜樂聲又重新在他耳邊響起,振聾發聩,也将他拉回了現實。
是了,他終究是在迎娶公主的路上。
念及此,他的心中不免黯然,又忍不住往那橋頭望去。那女子依舊波瀾不驚,亭亭而立。
而他漸行漸遠,那絕色女子的身影亦不斷模糊,最終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