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後,周齊賢與徐靜淑徹底斷了聯系。
直到三月初二,徐靜淑出嫁的前一日。
在丫鬟的幫助與掩護下,她再一次鼓起勇氣尋見周齊賢。周齊賢本想推辭,可他不知怎的,他拒絕不了,也不願拒絕,故而思念戰勝了理性,鼓起勇氣同她見面。
“徐小姐。”周齊賢壓下心中泛起的酸澀,揖禮道。
“我明天……便要嫁人了。”徐靜淑的神情有些憂傷。
“我知道。”周齊賢笑得有些苦澀。
徐靜淑亦笑了笑,卻不見半點喜悅。她遞給周齊賢一個信封,信封裏頭都是二人之前的時日裏來往的詩詞。
“這信封裏,是之前周公子替我改的詩詞,我便要嫁人了,這些詩詞我雖不敢留下,可也不忍心将它毀了。所以我想着将這些詩詞送給公子,望公子能夠替我好生保管,這畢竟……是我的一片情意。”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周齊賢有些愣住,他不曾想到徐靜淑這般有勇氣坦露心意,無措之餘,他接過了這信封。
不知爲何,他隻覺得這信封如此沉重,将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好,我定會……好生保管。”他重重承諾道。
徐靜淑苦澀一笑:“多謝。”
而後,她又從袖中拿出一個香囊,粉色的香囊上繡着鴛鴦戲水。
“這香囊是我親手繡的,我希望周公子能夠收下。”徐靜淑遞了過去。
周齊賢有些猶豫,他不敢接過,因爲他看到了香囊上顯眼的鴛鴦。鴛鴦戲水意味着什麽,自是衆人皆知,故而他沒有勇氣收下。
見他猶豫,徐靜淑再次鼓起勇氣袒露心聲:“周公子便收下可好?算是了卻我的一個心願,我……我一直都心悅周公子……”
說着,她有些紅了眼眶。
如此真心話,周齊賢何嘗不動容?更何況眼前人是心上人。可他……實在沒有勇氣,他幾番擡手,複又放下,内心掙紮不已。
“徐小姐的一片真心,周某難以承受……實在是我配不上你……”他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
“可今日一别,許是此生都無緣再見了。”徐靜淑終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這句話,竟是将周齊賢也惹得紅了眼,他似是下定決心,終是骨氣勇氣将這香囊接過。可他不敢出聲,怕自己也落下淚來。
徐靜淑含淚笑了笑:“那就此别過了,願周公子金榜題名,衣錦還鄉。”
“借徐小姐吉言。”周齊賢深深揖禮。
當周齊賢轉身而去時,徐靜淑叫住了他。
“周公子。”
他轉過頭,望向她。
“你對我可有一絲情意,便是一點也好。”徐靜淑眼中滿是期待。
“不止一點。”他緊緊握着手中香囊,“我隻希望能有來生。”
若有來生,隻願能夠娶你爲妻。
他不曾袒露出心中的話,可徐靜淑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那……來生再會。”她笑道。
他點了點頭,在心中暗道,來生再會。轉過身,終是忍不住落下淚。
……
三月初三,大婚之日。
徐府張燈結彩,一片喜氣洋洋。
郭家的接親隊伍早早便來了,似乎所有人都很高興,尤其是徐家夫婦,他們喜于徐靜淑尋了個好親家。
然徐靜淑卻沒有半點喜悅,盡管今日的她妝容精緻,十分美麗。
爲着門當戶對這四個字,她嫁給了最不喜的商賈之家,将自己的後半生托付給了一個不曾見過,亦不喜愛的男人。
若她是鄉野村婦,或是不守禮教些,定是說逃便逃,可她辦不到。
她看着銅鏡中那身着喜服的自己,既陌生又熟悉,又似是将此生都看到了頭。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子孫滿堂……”
随着雙腳踏出門檻開始,她年少、她昔日随心所欲的時光便就此走向終結。
周齊賢便遠遠地望着那身着喜服的徐靜淑,他目不轉睛,似是要将她的身影深深地刻在腦海裏,然卻模糊不清,他沉浸在自個兒的悲傷裏,鳴鑼打鼓、禮炮聲在他耳中皆是無比刺耳。
他不止一次幻想過,若是家中不曾遭遇變故,那如今府中接親、與徐靜淑拜堂成親的便是自己。可現實不容他多想,他隻能望着自己破舊的衣衫感慨萬千,帶着這一份不甘發憤圖強,爲自己拼個錦繡前程。
說留他喝個喜酒自是虛言,他清楚自己是不夠格兒的。
周齊賢目送着接親隊伍遠遠而去,直到消失在自個兒的眼中,他便直到,自己也該啓程了。
他辭别了徐家夫婦,那徐夫人将玉佩還給了他,除此之外,又給了他十兩銀子以及另外半枚玉佩,這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這兩枚玉佩,本就是你們家出的。如今淑兒已經出嫁,便也該還給你了,願你能另尋良配。違背婚約亦是出于無奈,我們做父母的,自是希望子女有個好歸宿,半點苦都看不得他們吃的,這些話你想必也能理解。京州遙遠,一路上少不了花錢的地方,這十兩銀子便當做是我們徐家對你的補償吧,你莫要推辭。”徐夫人十分誠懇道。
周齊賢亦沒有推辭,他深知這一路上的花費需要不少,于是再三道謝,便收拾包袱從徐府離開了。他心想,若來日高中、出人頭地,定當加倍奉還。
而那心底之人,自是有緣無分,再難相見了。
進京趕考之路可謂是風餐露宿,時常在破廟中過夜,草草吃些幹糧。幸運的是路過揚州之時,被一風月女子接濟,幫助他許多,最終順利到達京州。
十年寒窗苦讀,終是不負所望,二甲進士得以光宗耀祖,而後他便進入了大理寺。天子向來看重賢能之士,周齊賢因能力出衆被賞識,步步高升,終是成了這大理寺卿。
當初徐府給他的十兩銀子,後來他以十倍奉還。而他更不曾忘記那位在他風餐露宿之時提供幫助的随雲姑娘,隻可惜他回到揚州之時,那随雲姑娘越是因病逝世了。
莫大的恩情難以報答,隻能上一炷香,多燒些紙錢。好在她的丫頭小茴仍在風月閣裏頭,便将小茴贖身帶往京州,也算是了卻了這樁心事。
而那些個曾經避他不及的親戚,得知他高中,竟是又攀附上來,似是與當初有着嫌惡嘴臉的不是同一個人。他嘗遍人情冷暖,自是不會理會這些趨炎附勢的親戚,好在他在京州就任,山高路遠的,故而鮮少回鄉,偶有幾次,也是父母忌日。
隻是如今雖是位高權重,終究有着那三兩件遺憾之事,心存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