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湄閉着眼,有些沉醉。沉醉于琵琶之樂,似乎能忘卻所有醜惡的、仇恨的、黑暗的東西,唯餘美好與溫柔。
彈奏結束,趙子乾亦有幾分意猶未盡。
不僅是沉醉于樂曲,更多的蘭湄那看似漫不經心的,卻蠱惑人心的美。而她雖媚眼如絲,眼底卻又冷漠疏離,讓人忍不住靠近,最終又被寒意逼退。
矛盾而又和諧。
而後,蘭湄又吩咐圓兒拿了些酒水,便與趙子乾對酌起來。
“這是揚州獨有的五梅釀。”蘭湄爲趙子乾及自個兒斟了一杯,并介紹道。
“五梅釀?”趙子乾端起酒杯聞了聞,倒是清香撲鼻。
“這五梅釀,便是五種梅花,梅花取自城外梅落村後的梅林,有紅梅、白梅、黃梅、青梅、墨梅,故而這酒也是難得的佳品。”
趙子乾抿了一口,贊道:“果真不錯。”
蘭湄輕笑一聲,便一仰而盡。
五梅釀入口雖柔,後勁倒也不小,三巡過後,二人已有些微醺。
蘭湄房中本就昏暗些,三兩蠟燭燃盡,又暗了幾分。微風穿過未關的窗子,紗帳不時揚起,如同蘭湄雙頰邊被風吹起時般漫不經心,那身绛紫色的紗裙更襯得膚色如雪,眼角眉梢都帶着幾分媚色。
“這绛紫色很襯你。”趙子乾忍不住道。
蘭湄輕輕擡眼,并未說些謙虛的話,她隻勾了勾唇,又爲自個兒斟滿了酒,一仰而盡。
許久,她道:“趙公子尋那潇兒做什麽?”
聽到這話,趙子乾原本三分的醉意便已清醒了兩分。若說适才趙子乾隻是七分懷疑眼前的蘭湄便是潇兒,如今卻是有些肯定了。
若她不是潇兒,那爲何還于這時,問一個同她不相幹的人?
趙子乾又喝了一杯酒,看着蘭湄道:“若姑娘感興趣,明日便同姑娘講個故事罷。”
蘭湄低着頭,看着杯中的五梅釀,似乎怔了怔,許久才道:“好。”
酒壺已空,醉意襲人。夜越發深了,趙子乾亦回到了客棧。
可盡管醉意深沉,卻似乎是個難眠之夜。
“如蘇,我似乎尋到潇兒了。”他笑了笑。
……
趙子乾如約而至。
既是蘭湄松了口願意見趙子乾,秋媽媽自是不會再阻攔。
今日上樓,隻見蘭湄早已在昨日喝酒的矮桌旁的蒲團上坐着,矮桌上仍是昨日的酒壺,壺中仍是梅花釀,另有三兩小盤裝着糕點。
“你來了。”
蘭湄仍是不曾擡頭看他,隻淡淡道。
“是啊,可是讓蘭湄姑娘久等了罷。”趙子乾坐在了她對面的蒲團上。
“習慣了。”她把玩着手中的蓮花酥,又拿到嘴邊咬了一口,“隻要在這樓裏一日,那便是日日都要等人的。隻是等的人各不相同,最怕的不過是想等的人等不到,不想等的卻日日都在眼前罷了。”
“蘭湄姑娘的話倒是别有深意了。”
趙子乾見蘭湄并未斟酒,便拿起酒壺,爲各自斟上了一杯。
“趙公子多想了,湄兒又不是大人物,小小的話哪能引來這諸多猜測?”
“可蘭湄姑娘許是身份不一般呢。”
“趙公子爲何這般猜測?”
“蘭湄姑娘可還記得今日我來所謂何事?”
“趙公子說要同湄兒講一個故事。”蘭湄端起酒杯,飲了一口。
“這故事,便要說起一個虛言國。”趙子乾亦抿了一口五梅釀。
“願聞其詳。”
趙子乾清了清嗓子,道:“這虛言國裏,有位英勇善戰的大将軍,名爲林無涯。然這一代忠臣良将卻爲奸臣所害,被天子下令滿門抄斬。好在這将軍的一雙兒女及管家藏匿暗室,躲過劫難,可不曾想三人出城之時,遭到奸臣手下的追殺。
将軍之子名爲林如蘇,那時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孩子。他爲了管家與四歲胞妹能夠躲過追殺,便駕着馬車引開奸臣手下。可誰知那奸臣如此狡猾,早已找到管家與胞妹的藏身之處,待林如蘇甩開追兵回到約定之處時,隻餘管家的屍體,而其胞妹不知所蹤。
心痛之餘,又想着胞妹定還活着,故而林如蘇終究是抱着希望的。後來林如蘇于被人收留,免了這漂泊無依之苦,可他終究記得自個兒身上所背負的仇恨,誓要洗刷冤屈。
複仇之路艱難,林如蘇隻能隐姓埋名,後來便去邊關投軍,九死一生,所受之苦更是數不勝數。功夫不負有心人,之後他建功立業,得到賞識,亦成了虛言國裏赫赫有名的大将軍,雖是不能以真實身份示人,可終究離複仇更近一步了。
而他最爲牽挂着的,不過是那不知所蹤的妹妹罷了。他私下派人尋找多年,終是尋見一個疑似其胞妹的姑娘,可那姑娘如今亦是頂着陌生的名字過活,想來吃的苦頭也不少讓人心疼得很。
蘭湄姑娘你說說,若那姑娘是你,你可願見上自個兒的哥哥一面?”
蘭湄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顫動,她早已不知喝了多少杯了。亦不知是否醉意襲人,她的雙頰染上了紅暈,眼中起了霧氣,這霧氣許是因故事而動容罷了。
是啊,她看着如同是聽一個陌生的故事罷了,又能有什麽感同身受?
飲盡手中這一杯又斟滿的酒,她漫不經心道:“畢竟是骨肉血親,那姑娘自然也是牽挂兄長的。”
趙子乾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附和道:“這倒也是。”
不知何時,壺中的酒又空了。
蘭湄揉了揉額頭,今日似乎喝得有些多了。
“今日似乎有些累了,趙公子可否容湄兒先去歇息?”她雖說的是詢問的話,卻并非真想征求她的同意。
話語剛落,便喚來了圓兒,輕扶着有些沉重的腦子去了裏間。
“既是如此,那我便告辭了。”趙子乾站起身,沖着裏間的蘭湄說道。
“明日可有想聽的曲兒?”蘭湄的聲音帶着幾分頹意。
“明日的曲兒,便明日再說罷。”
……
接下來的幾日裏,倒是毫無變化。
似乎那日的故事從未說過,而蘭湄于趙子乾之間的相處,仍是喝酒時喝酒,彈曲兒的彈曲兒,聽曲兒的聽曲兒。
可面上再過于風平浪靜,可終歸是不一樣了的,趙子乾能覺察到,蘭湄自個兒也這般覺得。
大概彼此間喝了大半月的酒,蘭湄對趙子乾的态度似乎逐漸有些不同了,盡管她面上仍是那副不将一切都放入眼裏的孤傲模樣。
五梅釀成了二人每日必喝的酒,日日重複着,卻也不覺得乏味,畢竟每日裏有不同的曲兒,亦有不同的故事。
趙子乾同蘭湄講了許多林如蘇于邊關從軍時的故事,如性命攸關之時,旗開得勝之時,以及一位化名爲袁未南的世子爺的故事。
蘭湄是個聰明人,到底也能想明白趙子乾爲何同她講這些故事。
而終有一日,她到底是松了口。
“趙公子這些同我講了諸多故事,想來也有些乏了罷。那明日起,便換湄兒來同公子講故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