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美人面,如今卻已冰冷不堪,明明清早還鮮活着,眼下卻蒼白如紙,一切似乎是夢,又不是夢。
她早已換上了那身青白色的裙衫,隐約能看出些許白蓮暗紋,發髻挽成未出閣的模樣,蒼白的肌膚襯得紅唇更豔。
若不是脖頸上那青灰色的痕迹分外清晰,旁人都會以爲這榻上的紅顔不過是熟睡過去罷了。
蕭何意跪在榻前,早已失聲。
他不曾想,本該是大喜還鄉的今日,卻得來如此噩耗。
他隻覺得喘不過氣來,不論如何捶打,都觸及不到胸中的那一抹痛,如蔓知道,那便是心如死灰了。
房中的人都籠罩在這抹悲痛之中,誰都不敢出聲。便連同趙子乾,都紅着眼,不自覺将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裏。
“爲何……爲何會這樣……”蕭何意伸出手,想要觸碰蕭宛煙的臉,可迎接他的卻是一片冰涼,從指尖,一直蔓延到了心頭。
“小意……”如蔓想要上前緊緊地将他擁住,可所有都隻能化作這一聲輕喚。
她明白,自個兒不論如何做什麽,都無法撫平他此刻的悲痛,那種萬念俱灰的感受。
聽到如蔓的呼喚,蕭何意微微一顫,他有那麽片刻回過神來,他站起身,轉過頭來,緊緊攥着如蔓的手,又帶着幾分偏執。
“阿蔓……阿蔓你定能救她的對不對?”
他的眼底暗淡無光,帶着絕望,又如受了驚的鹿,這般無助。
如蔓是第二次看見他如此神情了。
上一次,還是蕭何意發了高燒的那個夜晚。似乎有些久遠了,可每每想起,都是曆曆在目。
如蔓看了看榻上的蕭宛煙,她清楚得很,自個兒是無能爲力的。
“對不起……”她紅着眼,心也随着蕭何意加重的每一份絕望而不斷揪緊。
若能救,早便救了。
可她與其他人來到屏風後,看到蕭宛煙的第一眼便知,其三魂七魄早已被陰差勾走,想來她陽壽已盡,今日之死,是命中注定的事。
唯有歎息不已。
蕭何意的雙手終是無力的垂了下去,他想嚎啕大哭一場,可卻流不出淚來,唯有雙耳轟鳴,無法呼吸。
“潇兒她……可有同你說些什麽,或是有過什麽不尋常的舉動?”片刻,如蔓似是想起什麽,便轉頭同圓兒問道。
圓兒搖了搖頭,道:“倒是沒說過什麽話,我替她備好水,她便說今日不用我伺候,讓我去歇息了。若說什麽不尋常的舉動,倒是有的,便是姑娘在沐浴前,同我要來了紙筆,也不知她在這種時候還要寫些什麽。”
“紙筆……?她寫的東西在何處?”如蔓眼神微微一亮。
“就在……”
還未等圓兒回完話,蕭何意便先一步沖到了矮案前,看到了桌案上的蕭宛煙的絕筆。
他拿起紙來,娟秀的字迹映入眼眶,微微有些發熱。
“兄長親啓:
哥哥,潇兒許是最後一次這般喚你了。
潇兒此番是深思熟慮後的選擇,亦是早便有的想法。之所以苟活至今,不過是心存幻想,有着牽挂罷了。如今能得見兄長一面,已是心滿意足,再無心結,也好放心歸去。
潇兒于淤泥中苟活許久,早已身染風塵,便是再多的水,亦是洗不淨心底那份髒污的,又怎配是蕭家之後,當朝大将軍的胞妹?
我本孤傲,委身于此自是深受煎熬,如今得以解脫,本就是心中所盼,亦不用夜夜做那些個噩夢了,隻是如今這副模樣,怕是無顔面對泉下父母了。
兄長莫要爲此傷心,你不知,今日是這些年來,潇兒最歡喜的日子,别無他求。兄長這些年相較潇兒所受之苦,定是隻多不少的。
請原諒潇兒今日的任性之舉,活了這般久,也隻做這一樁錯事了。兄長隻當我去遠行了,又過得自在,再無糟心之事。
願今後,兄長活得輕松自在,幸福美滿。
勿念。
蕭宛煙絕筆”
不知何時,紙張上暈開了水花來,仔細一看,原是蕭何意的淚。紙角被緊緊攥着,皺縮者,像是要被揉碎的模樣。
許久,他放下了手中的紙,終是嚎啕大哭起來。
像個孩子一般。
如蔓并不好奇蕭宛煙寫了些什麽,但她多少能猜到些許,畢竟于她而言,蕭何意才是最令她關心的。
她上前輕撫着蕭何意的背,她知不論說什麽話已無用,隻能以此種方式給予他安慰。她的手剛觸及到他,整個人便被緊緊擁住,無法掙脫,亦不想掙脫。
她感受到了他的無助。
與此同時,趙子乾湊到矮案前,拾起那淚迹未幹的紙,默讀起來。
不知是爲何,他似乎也有些黯然神傷了。許是初見的愕然與驚豔,互相試探時不經意間的幾分假戲真做,得知往事的那抹憐惜。
而這些,除了他自個兒,誰也不知。
……
三日後,揚州城外,梅落村。
雖不是初次到這兒,蕭何意仍覺有些恍如隔世。這是自個兒祖父自小生長之地,隻記得幼時雖家人回鄉祭祖來過幾次,而後家變,來到揚州城被如蔓收留之時,亦是來過。
可自去邊關投軍後,至今已有十多年不曾回過揚州,更别說來這梅落村了。
本去京州路遠,蕭宛煙怕是撐不到那個時候,便隻好在揚州尋一個好去處安葬了。
梅落村,自是這麽一個好選擇。
蕭宛煙便被安葬在滿是梅樹的一處地兒,雖如今天氣正暖,冬日的梅花自是開不了。可若到了寒冬時節,滿城的寒梅都盛放了,自是高潔無瑕,風景獨好,而待梅花落時,也無關風雪,自是别有風韻。
自此變故後,蕭何意似乎變得沉默寡言了些,眼底的光芒又暗淡了幾分,唯有面對如蔓之時,才堪堪顯出一絲光亮來。
可這一切,又是誰造成的,是那把劍麽?
然劍是死物,又能有多大的錯,壞的是人心罷了。
别了揚州,如蔓三人便又要回到京州去了。本是興沖沖而來,本以爲回程亦是如此,不想卻是如此痛不可遏。
若她不是蕭宛煙便好了,最多不過是失望罷了,至少還能懷着那一份念想。
可前路再難,人也要走,更何況還有要完成的事,有要戰勝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