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雖都過了花甲之年,然此時此刻卻都如年少輕狂之時,打得如此酣暢淋漓。
說起來,段之忠爲何會選擇站到勤王的陣營,更多是因爲勤王對其有知遇之恩。
當年沿海水戰,勤王領兵親征,沈甯安不過是個小将軍,因京州地處内陸,離海甚遠。而倭寇水性極好,内陸之兵亦不擅水戰,故而對這些個倭寇分外頭疼。
後勤王便在沿海招兵,遇見段之忠,看他體格健壯,因出生沿海,水性又好,後又知他懂些兵法,故而提拔于他。
不得不說,段之忠所訓練的水兵,不出兩年便将倭寇打得落荒而逃,即便見多識廣的沈甯安,每每想起這次水戰,都難免心悅誠服。
而段之忠水戰雖強,于陸戰卻是泛泛之輩,若非要說一個強者,沈甯安爲一,勤王次之。
不過,如今的蕭何意亦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之兆。
總而言之,勤王慧眼識人,對于段之忠而言意義非凡,故而他選擇勤王亦是不出意外的事。
再說說沈甯安,算得上真正的忠臣良将。他不爲私欲,亦不爲個人情義,他是爲朝廷,爲國、爲百姓而戰。
因而他即便與勤王及段之忠等人在往日的軍營中相處了相當多的時間,甚至比那不曾謀過幾次面的天子要親近許多,卻仍是選擇了忠于朝廷,忠于天子。
他沈家世代忠臣良将,決不可在他這代有什麽變數,更何況,勤王做的本就是大逆不道之事,便是最終江山易了主,這位子也是來得名不正言不順。
而此番圍城之戰,被史官記錄在冊,又流傳于世。
史冊記載,己酉年六月十二,朝廷百萬雄師如數出動,圍于城下。秦兵在蒼州城中斷水斷糧多日,哀嚎不斷。後秦兵之中部分士兵反叛勤王,私開城門,舉旗降于朝軍。
元帥沈甯安及攜雲麾将軍林如蘇及手下将士趁機破城門而入,直搗秦營王帳。勤王趙元齊及大将段之忠被俘,城中秦兵,忠心壯烈者,一路逃至城中斷崖,跳崖殉城;另有軍心不定者,舉械投降。
此戰之于朝軍,傷亡甚少,此勝是爲元帥之深謀遠慮、雲麾将軍之智勇雙全所得,實乃朝之大幸。
是夜,朝軍軍營。
今日大獲全勝,朝軍入城,便真正算得上收複蒼州了。故而,那東南各州失地收回之日便也不遠了。
如蔓雖身爲女子,然今日卻碰上這難得的喜事,也受邀參加了此次的慶功宴。
她坐在蕭何意身側,倒也隻顧吃着酒菜,聽着桌上的人眉飛色舞地說着此次的戰況,偶爾同蕭何意說上幾句,便也别無其他。
曾幾何時,她的身上已沾染了不少凡塵之氣,再不是那個獨居在古來山,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君了。
凡人總想着修仙長生,放棄煙花富貴、七情六欲去脫離這俗世,而她卻是無根藤一心修道飛升上界,曾與故人遊曆人間,後又掌管古來山,心中卻始終好奇這紅塵百态。
那時雖已觀世态,卻仍未親身體會,談何懂得?說起來,她終究是未經世事。
而如今看來,不論是與慧心遊曆之時、在地府作爲陰差之時、或是與蕭何意相伴多年,彼此心意相通之時,如蔓都真真切切入了這紅塵,于各個所遇之人,所聞之事中有所得,亦有所悟。
她不是失了仙風道骨,而是斂了鋒芒。
若靠着一身的術法,活得太過遊刃有餘,那便也體會不到俗世氣息,更是失了入世的初衷了。
此番慶功宴雖說熱鬧,然有沈甯安在,大家卻顯得有些拘謹。宴會中途,些許人退出片刻便又回來,也不知是否因不勝酒力。
如蔓與蕭何意倒也不在意這些,唯有在周進起身離開片刻時,蕭何意擡頭多看了他一眼。
宴會仍進行着,沈甯安竟是朝如蔓敬了酒。
“林姑娘雖是女子,卻也稱得上女中豪傑,軍中缺你不可。當年在蒼州之時,解了赫連敏之毒,又憑着高超醫術,救死扶傷,軍中将士無不稱贊。更何況,如今如蘇能站在此處,林姑娘更是功不可沒。”說着,沈甯安向如蔓舉起酒杯。
“沈元帥謬贊,這都是如蔓份内之事。”如蔓謙虛道。
“如此說來,我軍中将士倒真是都要同林姑娘道聲謝了。”一旁的周進亦舉起了酒杯。
“是啊,多謝林姑娘了!”
“林姑娘這些年真是辛苦了!”
大家夥兒紛紛附和着。
“大家不必這般同我客氣。”如蔓笑了笑,亦舉起酒杯一仰而盡。
這軍營之中,皆是歡騰而聚,于各營帳之中,飲着酒談笑風生,忘乎所以。故而便是那于黑暗之中急急而來,又匆匆而去的身影,都不曾發覺。
正當酒散人盡之時,卻見一守衛急急趕來,驚慌失措地喊着:“啓禀元帥,大事不好了!勤王、勤王殿下他薨逝了……”
守衛猶豫再三,才敢說出那個狠心的字眼,營帳中的衆人皆是大驚失色,其中最是悔恨的,還是沈甯安。
他雖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威嚴模樣,卻讓人體會到絲絲寒意。
“是誰幹的?”沈甯安在帳中掃視了一周,冷冷質問道。
衆人皆沉默不語,那守衛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是誰幹的?!”沈甯安又重複了一遍,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守衛。
“屬、屬下……”
“擡起頭來。”沈甯安淡淡開口,卻不容抗拒。
“屬下、屬下……不知。”那守衛哆哆嗦嗦地擡起頭,卻對上了人群中一道銳利視線,終是眼神躲閃着低下了頭。
“嗯?”沈甯安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
“屬下……今日高興,一時喝醉了酒,醒時發現、發現勤王殿下已經……元帥、請元帥責罰!”說到最後,這守衛已然絕望不堪。
“我竟不知有人的心思如此大膽,竟是連勤王都敢下手。勤王之罪,唯有天子能裁決,便是你我吃了熊心豹子膽,亦沒有資格對勤王殿下下手。”沈甯安擡起頭,繼續在衆人臉上掃視着,最終落到了周進的臉上。
“我最後問你一遍,你知是不知?”沈甯安問着守衛,視線卻并未從周進臉上離開分毫。
“屬下……屬下不知。”
“那就軍法處置罷。”沈甯安閉了閉眼。
“凡此宴中途有出帳者,盡數留下,我要一一審問,其他人等,散了罷。”沈甯安的視線掃過蕭何意。
“是!”
守衛已被拖走,如蔓與蕭何意亦退出了營帳。
“可是要留他一命?”如蔓并未錯過沈甯安瞥過蕭何意的那一眼。
“嗯。”蕭何意點了點頭,“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