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今日他真的要死在戰場之上了麽?可他大仇未報,還未洗刷他蕭家冤屈,如何甘心?
況且他爲趙子乾擋下飛箭,除卻情誼之外,也有一定的私心。
念及此,他心中一動。
“世子……有件事我怕……怕沒機會說了,林如蘇并不是……我本名,其實我姓……蕭……”他費力動着雙唇,眼神有些渙散,掩蓋住了以往的那抹深沉,唇角溢出血絲來。
“姓蕭?蕭什麽?”急切之中,趙子乾卻是百思不得其解。
可蕭何意話未講完,便昏迷過去,隻給趙子乾留下了一個懸念。
此情此景,倒是似曾相識。
蕭何意何等的聰明,他向來不是個意氣用事的随性之人,每每看似真情實意的話,何嘗不帶着一絲目的。
若今後不能醒來,便是自個兒的命,若有幸活着,那趙子乾便又欠了他一份人情了。
這畢竟是救命之恩,又有誰能夠毫無動容,更何況趙子乾是性情中人,如今得到這蕭何意的舍身相護,這天大的人情,日後若是讓他赴湯蹈火,他亦是在所不惜的。
由于這變故,不得不提前撤退,幸而指揮有力,并未有多大的傷亡。
趙子乾将蕭何意帶回其營帳,又令手下趕緊去尋如蔓,便守在一旁等候。他有些坐立不安,可他不能露出太多的驚慌之色,隻能竭力克制,帶着這一份沉重的心情等候着,亦默默祈禱着。
而當他看到那衣衫下的恐怖箭傷,卻不禁心中一陣刺痛,膽戰心驚。他不敢想如若這箭在自個兒身上,會有怎樣的苦痛,而他亦無須去想,隻因這一切,已有人替他去承受了。
他内疚于心。都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如今這恩重如山,怕是此生都無以爲報了。
蕭何意足足昏迷了五日。
期間如蔓悉心照顧,即使昏迷的蕭何意毫無意識,更不可能做出絲毫動作來,她還是輕掰着他的嘴,将熬好的藥及清粥拿瓢羹一點點地喂下,從舌尖,經過咽喉,一直到了胃裏。
若不這樣,那就該渴死、餓死了。
在這長時間的昏迷中,蕭何意似乎做了許多夢,夢見了那陰暗的過往,夢見家人……最後夢見如蔓,那一身綠衫的女子。
她沖他盈盈笑着,似乎這一笑便過了漫長的一生。
其實蕭何意一直想問如蔓,她是誰,又爲何這麽多年容顔依舊,有這麽多厲害本事。她是人是妖,或是神仙?
如蔓的确是蕭何意的神,在他走投無路之時,她伸出的那隻手,足夠讓他永生都不會忘了。他不管如蔓是什麽身份,他隻知道,自己不會讓她離開。
夢中的他背着劍,孤獨地在黑暗中走着,隐隐聽得見女子的呼喚,隻能看見頭頂上的指路明星。他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何時便發現了前方的一束光亮。
于是他奔跑起來,去追尋着那道光,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切。終于,他抓住了那束光,連同他的整個身體,發出刺目的光。
他眯了眯眼。
原來,天亮了。
“小意,你終于醒了。”逐漸清晰的眼前,是如蔓那略有些憔悴的激動臉龐。
蕭何意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想要提起手,卻又無力地垂在身側。
“先别說話,我替你倒點水。”如蔓将他扶起身,令他倚靠在床頭,而後倒來水,端至他嘴畔。
一碗水下肚,滋潤了原先幹燥不堪的喉嚨,蕭何意無力地笑了笑,眼底有幾分愧疚神色。
“阿蔓……對不住,我讓你擔憂了。”勉強發出的聲音有些嘶啞。
如蔓并未說話,隻搖了搖頭。
可頓時,她卻心中一滞。
阿蔓,對不住。好熟悉的話語,可似乎又不該是這樣的情緒。她有些困惑,這話似乎在哪裏聽過?
甩了甩頭,還是不想了,徒增煩惱。
她轉頭又問蕭何意:“你覺得自己身體如何?”
“傷處有些疼癢,渾身無力。”蕭何意如實道。
如蔓這才如釋重負,勾了勾唇道:“那便好了,想來已無大礙。傷口愈合時,自然會疼癢,且你好些天除了清粥,什麽都未吃,自是沒有力氣的。幸好沒有個頭疼腦熱,不然就麻煩了。
不過,傷口一日未好,你便也一日不準下床,上陣殺敵便更不行啦,須得養上個把月才行,不然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朱唇輕啓,碎碎念叨,原先的那抹疲憊神色早已消失不見。
蕭何意便這麽安靜聽着,眼中帶笑,直勾勾盯着如蔓,隻覺她可愛,更舍不得移開眼。而她這番關心的話,更令他心中不由地升起一絲甜蜜來。
如蔓被這灼熱的視線盯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有些發燙的臉,小心翼翼問道:“爲何這般看着我,我臉上有東西麽?”
“沒有,隻是覺得你可愛。”語氣裏,有微不可察的寵溺。
噌的一下,如蔓的臉更紅了,又有些羞惱起來,她作勢輕拍了一下蕭何意的頭,叉着腰教訓道:“臭小子!我看你跟世子爺待久了,連這種輕薄的話都會講了,竟敢調笑起姐姐我來了!”
“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蕭何意并未就此打住。
更何況,你也不是我姐姐。
然這話他也隻敢在心裏想想,若說出來,如蔓定是要扒了他皮的。
可這話也足夠令如蔓面紅耳赤了,她心跳得格外的快,隻能裝作惱怒的樣子,來掩飾自個兒的這一份羞意。
“哼!别廢話了,快些躺回去休息!”說罷,倉皇失措地逃出營帳,大聲喘氣。
“哎呦!是哪個不知好歹的小子把我們如蔓姐氣成這副模樣,姐姐快同我說說,本世子替你做主,教訓教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如蔓還未喘完氣,又被迎面走來的趙子乾調侃了一番。
“沒有誰!”如蔓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紅着臉跑開了。
“噗呲——”趙子乾看着如蔓遠去的背影,笑出了聲。
調笑過後,正了正神色,便往蕭何意的營帳走去。
蕭何意剛一醒來,一旁的士兵便去禀報了趙子乾。他得知消息,欣喜若狂,可心中那一抹内疚仍是久久不能消弭,也可以說,始終都不會消弭。
因爲這是他欠蕭何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