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是有的吧,然隻不過是頭幾日那一閃而過的愧疚罷了,終究是敵不過那能給予他大好前途的官家小姐。
雖說人心易變,但變化如此之快,還真是讓人措手不及。
随雲想着白君遙一年之後便能回到揚州兌現他的承諾的,然她等了一年,卻始終未曾等到。她又想着或許是他有事耽擱了,這便又等了一年……直到後來,她心裏早已清楚那白君遙已是不會來了,卻仍是等着,她不是不明白,隻是不願承認罷了。
十年的時間很快,新人換舊人,自白君遙離開揚州那日起,那随雲便不願接見往日的恩客了,無論老鸨如何勸說、威脅,她都不曾動搖。到後來,那老鸨便也不勸了,将她當做了棄子,重新培養了閣裏出挑的姑娘,那姑娘漸漸成了紅人,這随雲便也被冷落了,直到他們再也不曾想起她來。
到了後來,因思念成疾,随雲患了病,身子骨亦是越發差了。平日裏隻靠湯藥吊着半條命,讓人看着也是心疼不已,小茴每每想起自家姑娘的憔悴模樣,便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而那白君遙呢,在京州倒是加官進爵,走的順順當當的,不禁讓人忿忿不平起來。情深的倒是凄苦半生,涼薄的倒是一帆風順,天意弄人罷了。
不過他也曾路過揚州,但無關随雲,隻是爲了接自個兒的父母去京州的尚書府求親的。
說起來,他自是不曾忘卻那日的驚鴻一瞥,仍是記得短短幾月的纏綿悱恻,然他不願去尋她,或者說是不敢。自他同尚書家的小姐相會之日起,他便辜負了随雲,故而,他心中始終懷着那份愧疚。
再往後,他同尚書家的小姐成了親,過得平淡,平日裏倒也沒有太多話要講。熟人都說他們是佳偶天成,舉案齊眉,然他們卻不曾知道這白君遙曾與一青樓女子定過終身,尚書家的小姐亦是如此。
白君遙日後亦是再沒上過揚州城一步。
若說他早已忘記随雲,卻也是不可能的。無論他是否兌現諾言,然這諾言是他曾經堅定許下的,如此說來,他也是認真過的。然變化太快,想來他自個兒也是想不到的罷。
隻是可憐了随雲,要受這諸多苦楚。盡管曾經那般花前月下,在白君遙心中,男女情愛終究是比不過大好前程。
而說起那位年輕後生,倒也是一樁巧事。
那時的随雲雖已生了病,但還未到纏綿于病榻的程度,白日裏還能同小茴一同上街,偶爾跑到碼頭上等一等,盡管每次都是失望而歸,但若便這樣放棄等待了,那也是不甘心的。
一日随雲同小茴從碼頭回去時,不慎又掉落了荷包,被身後恰巧走過的一位年輕後生拾到了。
“姑娘,可是你的荷包掉了?”年輕後生當即叫住了随雲。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是每夜夢中無數次出現的場景。随雲心中一震,有些怔愣住,她呆了一瞬,便要欣喜轉身。但她實在太過激動,故而未曾辨别出那與白君遙不同的聲音。
“君……”随雲轉過身時,卻發現來人不是白君遙,失望不已,眼中那隐隐光芒瞬間消散,越發暗淡了,而那剩下要說的話便也生生被噎住了。
對面的年輕後生見她這般反應,有些摸不着頭腦,隻能繼續将荷包遞過去,開口小心問着:“姑娘?這可是你掉的荷包?”
“是,正是我掉的荷包,多謝公子送還與我。”随雲接過荷包,有些黯然,想來是想起了往事罷。
那年輕後生見已将荷包物歸原主,便也不再與随雲二人多說話,這便轉身走了。
随雲望着年輕後生遠去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年輕後生與白君遙倒是有幾分相似的。不論是身形,亦或是眉眼,但相較下來,那年輕後生之算得上清秀端正,比不得白君遙那般俊朗,而年輕後生的氣質更多了一份冷然。且這後生雖也是個書生,但看穿着打扮,是個生活清寒的,唇上沒幾分血色,身形消瘦,背着舊書箱,另挎着一褪了色的藍布包裹,身上的灰色長衫早已被洗的發了白,想來是才來揚州城的。
然再過相似,那也不是白君遙。随雲怔愣了許久,回過神後,便叫小茴一同回去了。小茴隻是這一旁默默看着,她心裏爲随雲難過,然也不知該說些什麽,而她也明白,随雲要的終究不是這些安慰的話。
一日後,二人又同往常一般早早出門,不曾想又遇見了那位年輕後生。
那後生瑟縮着,睡在二人常走的那條巷子的一堆稻草堆旁,身下亦是平鋪了些稻草,頭枕着那破舊的藍布包裹,側身攬着舊書箱,似是裏頭有什麽寶貝似的,然裏頭除了些舊書,别無他物。倒也能看出,這年輕後生是個愛書的。
雖是睡着,然似是察覺到有人在看他,那後生皺了皺眉頭,又縮了縮身子。後又覺得天似乎是亮了,索性便不睡了,伸手揉了揉眼,這便坐起身,睜開了眼。
後生醒來,見面前站着兩個人,不免吓了一跳。仔細看看二人的相貌,似乎有些眼熟。他愣了愣,便反應過來:“你們,是昨日丢了荷包的兩位姑娘?”
“你倒是好記性。”随雲難得勾了勾唇角,“我們隻是剛好路過罷了。隻是,你爲何會睡在這裏?”
“我是進京趕考的書生,然家境實在貧寒,帶在身上的散碎銀兩早早便花光了,故而一路上隻能風餐露宿。如今走到揚州,便歇息一晚再趕路,我身無分文的,睡在此處也實屬無奈之舉。”年輕後生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此去京州還有很長的路,你若是徒步而行,定是趕不上科舉的。”随雲道。
“我明白。”後生有些失落,“但走一步是一步,若便這麽放棄了,我也是不甘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