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勾魂之人有馬夫、商販、官差、屠夫……數不勝數,各人有各人的死法,亦有不同生平往事。
死生命運一事,雖有定數,但活成什麽樣,終究還是取決于自己。爲善爲惡,是知前路難而不自棄,或是曉後世艱而走上不義之路,都關系到自個兒未來的命數。
如蔓雖在這一月裏勞累辛苦,卻也頗有感悟。
一月後,她便換了差事,成了引領酆都内的亡魂前往地府投胎轉世的陰差。
同去枉死城一般,子時之前,便要将投胎轉世的亡魂都尋到,除在已逗留滿百年的亡魂必需轉世外,剩下的,便是想走便走,願留便留。
爲何非要在子時前便要将這些亡魂找到,隻因爲子時之後,酆都城門大開,那些城内的亡魂紛紛往城外跑去,到時要尋,便就難了。
去地府不同于枉死城的七日一輪回,而是每日都要帶人投胎去。天下亡魂無數,枉死之人隻是其中小數,故而每日投胎之人不計其數,須得十多個陰差分批帶魂,經由黃泉路,帶入陰曹地府。
如蔓這便帶着亡魂薄在酆都城中尋找着。在這酆都城裏當陰差可比在人間勾魂輕松多了,閑時還能到小酒館喝喝酒,可不快哉。這酆都城裏館子不少,雖說鬼魂是用不着吃飯睡覺的,然而在這酆都城内須得生活個幾十年,若是日日閑着,不找些事情做做,那也着實無趣。于是這這酆都城裏的亡魂依舊保持着在人間時的習慣。
酆都城中各酒館中有一種酒最爲有名,名爲紅塵醉。紅塵醉清香撲鼻,入口柔,然勁不小,無論亡魂生前酒量是好是差,喝了這紅塵醉,那便都是一杯即醉的。往往人們醉倒之後,便會想起前世今生的美好快樂之事,或是進入夢想中的幻境,無法自拔。然半個時辰之後,便會重回現實,雖如此,往往鬼魂們還是趨之若鹜。
如蔓尋了幾個鬼魂後,通知他們于子時在黃泉路前集合,便找了個小酒館,坐在二樓靠窗雅座,看着路上來往的亡魂,喝起了酒。她早已聽聞紅塵醉的名字,便向老闆要了一小壺。
她爲自己斟了杯酒,一仰而盡。便想起了前世爲妖時,那般自由的日子。第二杯,想起了與莫塵修煉成仙前的快樂之事。第三杯,便想起了同慧心同遊各州的時候。第四杯,進入了一個夢,夢見了一個無臉的黑衣少年,她想盡力看清他的模樣,終是沒有看見。這便喝下了最後一杯紅塵醉,夢見了與慧心重逢陵州之時。
待清醒過來時,已是過了兩個多時辰。
這紅塵醉,便也不是什麽稀奇之物,而是用那彼岸花入酒,便有了這迷惑人的本事,雖說彼岸花有毒,但身爲亡魂,是不怕這些的。又說這彼岸花開之時,那花香入鼻,便能想起前世之事。可無論前世或是來世,那都是遙遠之事,隻有今生,才是世上之人需要緊握的。
如蔓起身同掌櫃玉娘結了賬,便道:“掌櫃的,您這店開了多久了?”
玉娘算賬的手頓了頓,道:“想來……快有百年了罷。”
“不錯,今日正好是一百年。”
玉娘愕然,停下了手,望向如蔓:“竟有這麽快?”
念塵摸了摸下巴,調侃着:“莫不是舍不得這酒館,舍不得這些年賺的錢财?”
玉娘白了她一眼,嗔道:“這些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我又有何舍不得的。”
“那便于子時,到黃泉路前候着吧。”如蔓道。
玉娘點了點頭,繼續忙活着。
如蔓離開酒館後,又尋了幾個亡魂,又找地方休息了會兒,便往黃泉路前走去。
黃泉路前候着十二個亡魂,如蔓走上前去,說道:“跟我走罷。”那幾個亡魂便一個接一個排隊走在了她的身後。亡魂們對着酆都城都有些不舍,上路時連連回頭看了好幾眼,玉娘尤爲如此。
雖然她面上沒有露出端倪,可那泛紅的眼角着實暴露了她。她其實是不舍的,不然也不會在酆都城待了整整一百年才轉世投胎。當然,她不是不舍于那個酒館,也不是那些錢财,而是舍不得放棄等待罷了。
黃泉路上着實無聊,玉娘便說起了她的生前往事。
玉娘本名玉燕飛,徽州人士。曾也嫁了人,丈夫待她不錯,上無公婆,過得也倒還松快,然一直未有所出,這是她的一塊兒心病。
然好景不長,後來她丈夫身染重病,年僅三十五便離開了人世。人走茶涼,族中之人不僅不好生待她,嫌她膝下無子,還吞了她手中的土地房産,将她趕出了家們。
幸而玉燕飛年少時同母親學了一手釀酒的好手藝,手上又有些倒賣嫁妝得來的銀錢,便離開鄉下,在徽州城内開了個小酒館。
這玉燕飛年僅三十二便守了寡,前些年過得也不錯,倒也是風韻猶存。這玉燕飛圓臉大眼,細眉蜂腰,頗爲豐腴,又有十足的媚态,故而她這酒館倒是不愁沒有客人。雖說她家的酒着實不錯,但至于來的客人到底是欣賞美人或是真的來品酒的,那便是各有各的想法了。
玉燕飛在這徽州城裏着實是男愛女恨的存在,男人們覺得她嬌媚可人,可女人們都覺得她不守婦道,太過于風騷。可這也實在是影響不了玉燕飛的紅火的小日子,雖說一個女人在外頭抛頭露面做生意,在許多人眼裏總歸是不正經的,但她自食其力,又有何不妥。
這平日裏揩油的客人雖也不少,但玉燕飛心裏雖也不快,但面上不會露出分毫,而是佯裝惱怒的拍開他們的手,對那些個男人嗔道:“若是再毛手毛腳的,想來我這酒館也别開了,幹脆開個窯子得了!”
時間長了,大家便也都叫她玉娘,也漸漸淡忘了她原本的名字。這玉娘除一手釀酒的好手藝外,也是個八面玲珑的機靈人物,故而才能将這酒館生意做的這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