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之人輕輕一躍,落在從房頂漏洞投下的月輝光圈之内,現出了他的面容。
那是一張被爐火烤的有些暗紅的臉,眉頭緊皺着。
若是有飛魚衛在此,一定會大吃一驚。
來人,竟然是焚屍堂二把手,六錢焚屍官,也是魏武的師叔——龔天行。
這是一個比屠百狩更低調的人物,守着焚屍堂的一畝三分地,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唯一算得上高調的一次,是和屠百狩一起領隊去往魯地鎮屍。
魯地回來之後,又繼續埋頭在焚屍堂,論功的名單上,他也隻是從副千戶提了一個正千戶。相比于同輩沈煉和後輩魏武等人的耀眼,他毫不起眼。
“京城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不得不來。”阿其那臉上顯現一絲笑意。
龔天行有些惱怒的看着阿其那:“你會面麾下細作竟不避開我,就不怕我通知沈煉,将你精心布置的棋子一鍋端了?”
“你不會的。”阿其那微笑着,目光堅定。
龔天行臉上更顯怒氣,道:“阿其那,你要搞清楚,我是大黎的飛魚衛千戶官,千鈞系于一線你太過自信。”
“這不是自信,而是相信,好了,不說這些了。”阿其那笑着搖搖頭,朗聲張手道:“高麗一别二十年,今日總算重逢了,我的安達(兄弟)。”
“安達?”龔天行牙根輕咬,道:“那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你我各爲其主,‘安達’這個稱呼還是别了吧。”
阿其那笑容緩緩斂去,頓了頓,他籲了一口氣,擡頭望向天上的圓月,緩緩說道:“你看這月亮,多圓,還記得那一年嗎?”
“也是這樣的月圓,你、我、沈煉、屠百狩四人夜探倭寇大營不幸被圍,倭兵舉起的火把,就像跳躍的星辰,如潮如湧。”
“我們拼死搏殺,手刃倭寇數百,斬将兩人,渾身浴血。”
“戰至最後,我們三人身受重傷無法突圍,隻有你一個人帶着情報沖了出去。”
“我們都以爲結束了,結果你卻綁了一身的霹靂炮又殺了回來。”
“那一刻的你就像是天神降臨一樣,沐浴着光。”
“倭寇看見冒火星的霹靂炮驚恐萬狀,紛紛退卻,我們這才有機會沖到水邊,跳水逃生。”
“而你卻因爲甩開霹靂炮晚了一步,身體被破片打穿六處,震的七竅流血,五髒六腑都移了位,救回去的時候,血都流幹了。”
“不過……你大難不死,從那以後,我們四人結爲安達,東邊殺倭寇,西邊殺戎族,北邊殺白毛,我們就像是初生的牛犢一樣無所畏懼,醒提殺人劍,醉卧美人膝,風裏來雪裏去,縱橫整個東土的北域。”
“那真是……一段令人懷念的歲月。”
阿其那臉上帶着回憶和憧憬,就連身上的氣息也柔和了許多。
“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龔天行目中閃現一絲溫情,但眨眼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冷聲道:“你既然選擇叛出飛魚衛,那我們就不再是安達,而是敵人。”
“不說這個了。”阿其那笑笑,語氣輕松道:“一别二十年,我們都老了許多,聽說你一直沒成家?”
“你不也單着麽。”龔天行看着他。
“幹我們這一行的死都不怕,卻害怕成家。”阿其那自嘲笑笑,道:“可你還是不一樣,焚屍堂不用脫離飛魚衛,也不用幹髒活,屠百狩可是成家了呢?”
“我的事你就不用問太多了。”龔天行擡手打住,盯着阿其那道:“你直接說吧,找我來到底是什麽事,再次提醒你,我是飛魚衛,是你的敵人,如果你想從我這打聽到什麽,那你肯定是妄想。”
阿其那臉上的笑意再次緩緩斂去,他看着龔天行,猶豫了一下道:“其實……我是來向你道别的。”
“道别?”
龔天行臉上顯現一抹疑惑,道:“你要離開京城了?”
然而話剛說完,龔天行卻是臉色一變:“不對,你不是要離開京城。”
阿其那笑笑:“還是你最了解我。”
龔天行語氣不由急促了幾分,道:“阿其那我要提醒你,青牛大仙深不可測,你的任何嘗試,都和找死沒有分别。”
“我并不否認這一點,南下之前靈祭大巫幫我問過吉兇。”阿其那搖了搖頭。
“結果?”
“九兇一吉。”
“那你還敢來?”龔天行詫異。
“同時靈祭大巫還測過狄國氣運。”
“結果?”
“也是九兇一吉,所以……就不得不來了。”
“你是個瘋子。”
“我們曾經都是。”
阿其那笑笑,道:“代我向沈煉和屠百狩問好,就說我來過了,如果我還活着,北上之前一定請你們喝酒。”
話說完,阿其那身影一閃,便消失在不遠處的黑暗。
龔天行立在原地久久未動,足足過了半響,他才呢喃一聲:“這就決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