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白客眼睛最賊,對着蔣百道猛使眼色,那意思分明是——
聽見沒,“他”,啧啧。
中年男人坐在肖白客對面,啜着一罐涼茶,似乎在走神。
但他依舊注意到了對面少年的擠眉弄眼,蔣百道嘴角含笑,眼神暧昧,也看了看艾曉琳——
女教官嘴角的姨母笑已經壓不住了。
艾曉琳的眼神在方寒茉靠着牆假寐的窈窕背影上打了個轉,暗自好笑。
她非常清楚,自己的閨蜜是個在某些方面異常遲鈍的人。
所以這位方隊并沒有意識到,這個房間裏,這輛車裏,這支隊伍裏,甚至整個堡壘都市裏,敢這樣抱怨陸明的,能這樣抱怨的,也隻有她一個人。
隻有白客身後那一桌,風暴小隊的三個駕駛員對着桌上的高熱食物猛炫,此刻車裏安靜下來,三個糙漢子擡起頭,一臉迷茫地左看看又看看,那眼神則在說:
咋了?咋忽然沒人說話了?
廚房裏很快恢複了笑鬧的氛圍。
隻是肖白客注意到,一向善于活躍氣氛的老蔣似乎有些走神。
他猶豫了一下,剛想該怎麽問問,一旁的方寒茉已經直起身子,認真說道:
“老蔣,感覺怎麽樣?”
身爲指揮官,她從返程開始就注意到,悍馬醫生的機師似乎總是走神,沉默不語。
對于出身情報系統的蔣百道而言,這很不尋常。
每當集體行動,他總是最能融入氣氛、活躍氣氛的那一個——觀察四周、搜集情報、融入人群是蔣百道的本能,他是非常優秀的專業人才。
那時,還在讀書的方寒茉就從父親那裏得知,這個蔣叔叔立過大功。
此刻,她有些懷疑,這次酷烈的戰死,是不是給蔣百道帶來了什麽心理陰影。
這次的戰鬥中,蔣百道和他的機甲都被黑色巨人的一擊空氣炮迅速擊碎,之後便是偵察兵。
隻是肖白客還年輕,心也大,對又死一次這件事根本沒什麽實感。
可老蔣現在的頻繁走神,很不尋常。
“我沒事,方隊。”
中年男人端起涼茶喝了一口,這次動作幅度很大,随着他擡頭灌下去,剛好遮掩了臉上的表情。
蔣百道低下頭,神情如常。
“我就是……嗐。
“感覺咱現在挺安全的——自從陸将軍來了之後。
“真的,這種感覺我很久沒有了。
“這一放松下來,有點走神。”
蔣百道的表情又變得很奇怪。
似乎永遠成熟圓融的中年男人嘴角發顫,眯着眼睛。
好像有點要哭。
“我……我想起那天了。
“‘降臨日’那天。
“那天我擱局裏上班呢……唉。
“先是緊急集合,任務就下來了。
“一開始是營救……但路上目标就變了,變成了組織撤離。
“那天……那天...我閨女啊,跟她媽在市裏逛街呢……”
蔣百道的聲音有些發顫。
一時間,沉默在廚房裏蔓延。
“降臨日”那一天,每個人都失去了許多。
“咳,對不住啊各位。嗐……我提這幹啥……”
蔣百道使勁抹了一把眼睛。
“我就是……就是,剛肖兒說的那句,我就在想啊。
“一頭巨獸啊……就那麽死了。
“那可是一頭巨獸啊。
“三年前,就那麽一頭,來到a市……就什麽都沒了。”
中年男人又拿起涼茶,仰脖一口喝完。
他低下頭,眼睛發紅。
“要是那時候有陸将軍在多好啊……”
蔣百道的頭越來越低,觸碰到金屬桌面,而後兩手捂住頭,不再說話。
機師們不自覺輕輕點頭。
隻有方寒茉聽着蔣百道的話,一時間有些出神。
她在想。
三年前的那一天,陸明還不是幸存者。
但他沒有資格進入堡壘。
那時候的他,又遭遇了什麽呢?
他這三年到底經曆了什麽,才成了今天這擎天架海般的人物?
車廂内再無聲音,人們各自想着心事。
這時。
轟鳴的雷聲從高空傳來,響徹天地間。
機師們擡起頭。
他們隻能看到天花闆。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個由南向北,逆着返程車隊的方向,穿越大氣層的人是誰。
他們即将回家,活着回去。
而那個力敵了一頭又一頭巨獸的人,還在戰鬥。
“天下雷行,物與無妄啊……”
蔣百道長長吐出一口氣。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看着戰友們。
“行了!不歇了,我先去檢查一下機甲。
“方隊,一會兒我替你。”
中年男人笑着對方寒茉說,轉身走出了廚房。
“那我替你!”
肖白客也跳了起來,對着艾曉琳一仰頭,驕傲地一擡下巴,像個跟屁蟲似的追着蔣百道出去了。
艾曉琳和方寒茉相視一笑。
忽然,廚房門再次被打開,一個技術員探頭進來:
“方隊,我們收到了一些聯絡。”
“聯絡?誰的?”
方寒茉皺眉,站起身。
“是……第三城,第九城和第十一城。
“他們似乎想向我們确認剛才的戰鬥。
“我們沿途經過了第九城和第十一城,估計是他們的無人機看到了戰鬥的過程。”
方寒茉與艾曉琳對視了一下。
艾曉琳的嘴角緩緩上揚:
“這可是三年來頭一遭……之前,誰敢聯系誰啊。”
她的話裏有些諷刺意味。
但也難掩興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