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手掌輕易撕開了厚重的塞星合金。
金屬被強行彎折,發出刺耳的聲響,而映入陸明眼簾的,果然不是正常原聲體。
正常的原生體沒有顔色,那是有着人形的流動金屬,而軀體正必然會閃爍着火種特有的光芒。
但陸明眼前卻是一具分外眼熟的軀殼。
全副武裝的鋼鐵之軀覆蓋着锃亮的黃色外甲,仿佛嶄新出廠。
軀殼旁邊,甚至還放着一隻醒目的釘頭錘,一把熱熔槍。
軀體的外形陸明十分熟悉。
在薩克的記憶中,少年無數次看到過這沉默的身影。
圈套。
陸明轉過頭,看着忽然卡殼的薩克。
“你的人民以爲泰坦巨艦上放着一百個新生兒。
“但實際上,這是你爲部下們準備的備用軀體。
“你用泰坦的能源精心養護着這些沒有火種的軀殼,以便他們重傷時更換。”
陸明看着薩克的背影,有些慨歎。
現在的他,已經通過震蕩波的資料與薩克的記憶,知曉了許多塞星的常識,和秘聞。
比如,冷組建者之所以被議會當作奴隸對待,是因爲生産他們的成本真的很低。
又比如,塞星的權貴們,那些議員,都有自己專用的備用零件、肢體與軀殼。
其中,無火種軀殼的維護成本極其恐怖,其消耗之高,底層塞星人根本無可想象。
甚至,人類也無法想象——畢竟,人類的統治者無論如何權勢彪炳、富可敵國,也無法保存一具克隆軀體随時備用,至少這個時代,科技還達不到。
但塞伯坦可以。
每星周,每一位議員的替換軀殼養護,都要耗損接近百萬單位的能量,足以買下一顆小行星的能量。
這還不包括那些無法用能量衡量的精密零件。
這才是塞星人“不朽”的真相——議員們享受着高質量的永生,掌握着永不交出的權力,普通博派也能得到相對富足的能量供應,與還算不錯的醫療條件。
而這一切的代價,都由冷組建體承受。
那些生産成本低廉,随時可以成批替換的冷組建體。
但是,給冷組件體準備一比一的,甚至更加優秀的備用軀殼?
絕沒有人會做這種事。
這是一種成本和收益嚴重不匹配的荒唐做法。
可這卻是妖蜂族領袖會做得出的事。
或者說,這才是冷組建者ER-10,“薩克老大”會做的事。
在繁榮階段,星雲星的人口超過百萬。
但在薩克心中,分量最重的,甚至真正稱得上“妖蜂族”的,不足百人。
那是一群願意跟随他打天下的白癡,一群數百萬年前跟随他逃出鑄造廠的工友。
一切的開始,妖蜂派的開始,全都始于坍塌的廠門前,工人們向薩克投來的無助目光。
他們相信,薩克老大總會有辦法。
而薩克也告訴他們,會好起來的。
接下來的漫長歲月,那些瘋狂、混亂、毀滅與殺戮,是他用一生去踐行的諾言。
但他最終失敗了。
陸明歎了口氣。
“巨獸來襲得如此迅速,你根本沒有機會挖出他們的火種。”
陸明又跳上旁邊的棺椁,再次掀開。
這一次,少年看到的是另一樣東西。
一個女性神鑄體支離破碎的殘骸。
陸明沉默了一下。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沉默下去的薩克,問道:
“你還留着她的屍體做什麽?”
“不然呢?”
薩克的聲音冰冷而低沉。
“扔進熔鑄廠,讓她成爲原生體的原料?
“我做不到。
“所以就放在這,讓她陪着我。
“直到永遠。”
“是啊……”
陸明也跳下鐵棺,感慨道:
“這也确實是她最喜歡的事。”
他不用再看其他棺材的内容物,他已經很清楚那是什麽。
蝙蝠魔、飛輪、鳄龍、人狼……
妖蜂派最早的舊部們,那些從未使用過的身軀,排列得整整齊齊。
陸明幾步走到薩克身邊,擡起頭,看着如同被絞刑懸挂起來的妖蜂族領袖。
“你知不知道,震蕩波有改造機甲的技術?
“你這些軀體,完全就是爲我準備的。
“它們會成爲一百台優秀的機甲,裏面會爬滿我這樣的肉人,咕叽咕叽~”
陸明擡起雙手做爪狀,在薩克的面前伸着,手指蠕動,嘴裏發出惡心的聲音。
“……”
薩克依舊低垂着頭,他的眼睛倒是看着陸明,但根本懶得說話。
對這個碳基頭領戰士,他沒什麽可說的。
甚至對于這個世界,他也已經沒什麽可說的了。
就等死。
隻是他似乎看到,這個小人兒剛剛走過來時,手上有一道藍色的光芒,一閃而逝。
“沒意思……”
陸明撇了撇嘴。
哀莫大于心死,說的就是這人現在的狀态了。
“這可不行啊……”
陸明雙手插兜,向着落地窗溜達過去,同時說道:
“風刃和諾蒂卡在哪?”
“下層甲闆。
“我已經打開了通道,她們馬上就能過來。
“你殺了我,‘薩克巨人’就是你的。”
“……你tm複讀機啊?”
陸明呵了一聲,在落地窗前站定,冷笑着看向吊在空中的扭曲人形:
“震蕩波跟我說了,沒有城語者,誰也别想啓動泰坦。
“對嗎?‘城語者’薩克。
“爲了駕馭這艘泰坦巨艦,你把自己弄成了這副鬼樣子。
“你這算什麽?盜版城語者?
“怎麽,我一拳掏出你的火種,你解脫了,留我對着這麽大個戰艦幹瞪眼?
“想得美!”
陸明有些不快地向着自己視線的左上角看了一眼。
那裏有一行閃爍的小字:
“已發現泰坦級機甲,請接入‘城語者’。”
幾經思量,他大概明白了“城語者”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如果把強大的泰坦比作一輛大運牌泥頭車。
那麽城語者就是車鑰匙。
到頭來,他還是得擰動鑰匙,才能點着火。
“哎,小孩開大車不容易啊……”
陸明看向窗外,感慨道。
他就這麽耐心地站了一分鍾。
而薩克也沒說話,艦橋廳格外安靜。
直到艦橋廳通往戰艦深處的走廊隐約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那是風刃和諾蒂卡,陸明實在有些不耐煩了。
他回過頭,看着薩克身後的一個棺材,沉聲道:
“既然醒了,就給我爬出來。
“我花費160點把你拉起來,不是讓你裝睡獲取情報的。
“我給你一分鍾的時間,勸勸你老師。
“他對我還有用。”
随着陸明的聲音落下。
一隻巨大的金屬蜘蛛爬出了那敞開的鐵棺。
遲疑的聲音從蜘蛛的頭部響起:
“……老師?是您嗎?
“這是哪兒?
“那個發出聲音的……肉塊,是什麽?好可怕……”
薩克猛然擡頭!
陸明觀察着妖蜂族首領臉上的表情,滿意地轉過頭,看着遠方的雲海。
其實他也看不出什麽表情,塞星人的面部完全由金屬構成,沒有人類的肌肉紋理,每個人長得還都不一樣。
但很久之前,他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如果你想要做一些有建設性的事,那麽生殺予奪這四個字,最好用的,并不是殺和奪。
真正的智慧,也不是永遠獨當一面、事必躬親——薩克就是最好的反例,什麽都不肯放手,最後就什麽都抓不住。
他陸明就算能劈山開海,集萬千偉力于一身,可什麽都指望他一個人,總會有局限,隐患和危險。
但,“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永遠不會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