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落地舷窗自下而上打開,帶來光明。
陸明不由得向窗外看去。
從艦橋廳向外看,可以看到蠍形巨艦外層層厚重的甲闆,以及遠方壯闊的海雲。
“真美,不是麽?
“這幾年,你就是這麽對着這些景色思考人生嗎?”
陸明沒有收回目光,甚至走到落地窗旁,看着外面的風景問道。
因爲剛剛,他的感官已經“爬”過了艦橋廳的一切事物,掌握了周圍的環境。
這座中央指揮室比渤海基地,也就是報應号要略小,但以人類的角度看,依舊是巨大的房間。
但這座艦橋廳的天花闆更低,地闆也更加雜亂——無數巨大的管線從天花闆與地闆下翻出,聚攏在一起,集中在房間中央,仿佛一棵管線組成的樹。
陸明就是在問這棵樹。
“不,我對你們星球的風景不感興趣。這種碳基生态不符合我的審美。”
冰冷、衰邁的聲音從陸明背後響起。
房間内無數巨大的管線都在“樹幹”擰在一起,那些塞星規格的粗大接口接入這些管線,将這座巨大戰艦的控制器集中在狹小的一點——
薩克那如同佝偻鬼怪般的扭曲身體。
爲了接入這些所有管路,薩克變形成了某種不對稱的扭曲形狀。
而那變形成奇怪樣子的肢體頂部,星雲星領袖的頭顱突兀地支棱出“樹幹”外,面無表情。
陸明收回目光,轉過頭,憐憫地看着他。
“是啊。我聽得到,剛剛這些落地窗的裝甲向上打開時,吱呀作響。
“它們有陣子沒打開了。
“偉大的薩克勳爵,星雲星的締造者。
“你身處這顆星球最強大的戰争兵器之中,踩在自己面對過最恐怖的敵人的屍體上。
“卻從不肯向窗外看上一眼。
“你将這裏變成了一間墓室,而你隻是個沒死透的亡靈。”
“……是的。”
薩克擡起頭,看向陸明。
“而你,可以幫助我完成我的願望。”
薩克的目鏡彈開,他專注地望着眼前的碳基生物,說道:
“我知道你爲何而來,頭領戰士。
“你觊觎這艘泰坦巨艦的力量。
“殺了我,你就能得到它的控制權。
“動手吧。”
陸明沒有動作。
他也沒有說話,而是就這麽看着扭曲的金屬巨樹,看着被天花闆與地闆生長出的管路吊在房間中央的薩克。
高大的少年背光而立,看向薩克的身後,巨樹後方——
深度鏈接着戰艦的薩克身後,有着兩排巨大的金屬“棺椁”,每一個棺椁的型号都是塞伯坦規格的,長十二米,寬五米。
共一百個。
陸明偏了偏頭,無視了薩克的目光,緩緩踱向薩克身後,踱向那些巨大的棺材,同時輕聲說道:
“薩克,你試圖覆蓋我的記憶。
“我想,這應該是某種保險措施。
“你現在的樣子,一個最孱弱的塞星人都能擰下你的腦袋。
“但是,一旦有塞伯坦人突入了戰艦内部,他就會像我一樣,被覆蓋你的記憶,變成另一個你,是不是?
“隻不過,或許因爲我的……‘特殊之處’,或許因爲我是碳基生物,總之,你的覆蓋沒有成功。
“而我,因此獲得了你的記憶……但并不完整,那太漫長了,隻是部分,和那些記憶中異常強烈的情緒。
“所以,從剛剛開始,我就在想一個問題。”
陸明一面說着,一面慢慢踱到薩克身後,走向那兩排整齊的金屬棺。
就在他與薩克錯身而過時,對方立即發出了聲音:
“那裏沒有你要的東西,頭領戰士。”
陸明的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是嗎?
“那……你慌什麽?”
“……”
薩克的身體試圖轉動。
但他無法移動。
準确地說,他無法做任何事。
他幾乎是完全被禁锢在管路中央的。
陸明在巨大的棺椁之間踱步,不緊不慢地說:
“我在想的是,那段記憶中,當你和我們腳下這個龐然巨物搏殺時,
“當你的人民在星雲星崩潰中死去時,
“當他們要求,甚至請求你離開,攜帶着一百個原生體逃走時,
“你爲什麽……那麽痛苦和絕望?”
陸明停步,在一座棺椁前站定。
“震蕩波跟我提起過原生體這東西,而你的記憶裏有它的具體信息。
“這是塞星化的生态環境中會出現的物質,與冷組件建軀體不同,它們是爲适配火種自然生長出來的。
“而形成固體的原生體中,理論上,都應該有一個火種。
“所以你的子民們才會讓你快跑。
“這不僅僅是出于他們對你的愛戴,還有信任。
“他們知道,智慧的薩克勳爵一定會做出最理智的選擇,帶着一百個新生兒離開,延續妖蜂族的未來。”
陸明一躍而起,站在一隻巨大的棺椁上。
他偏過頭,冷眼看着薩克那被吊起來的背影,眯着眼睛說道:
“如果這真的是一百個原生體,那麽你爲什麽不逃走?
”薩克,你的痛苦從何而來?”
少年的聲音冷峻而殘忍。
“那時候,你爲什麽想要和你的妖蜂族一起死?”
“夠了!!!”
巨大的塞星語轟然作響。
不隻是在艙室内,在戰艦外,方圓數百公裏的天地間,都回蕩着薩克的怒吼。
“夠了……不要說了。”
薩克的聲音低了下去:
“我放你進來,就是爲了覆蓋你的意識。
“現在,我失敗了。願賭服輸。
“這艘戰艦是你的了。隻要你殺了我。”
陸明沒接茬。
他根本沒有理會對方的話,而是蹲下身,修長的手指強行伸進腳下棺椁上方的接縫中。
“咯吱——!”
在薩克憤怒的叫喊聲中,陸明緩緩揭開了這個棺椁的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