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堡地下。
巨大的維修管路陰暗潮濕，每隔一段距離就有綠色的應急燈射出微弱的光。
管路中十分安靜，隻有兩個塞星人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通道内回響。
他們已經走了很久。
蝙蝠魔擡頭看着通道上方，那裏不時有閃着藍色熒光的液體滴落。
那是鐵堡附近最大的移動群山“永動山脈”彙聚而下的一條支流，它流經鐵堡，奔騰萬裏，彙入遠方溫暖的鏽海。
他受不了一路的沉默與壓抑，開口問道：
“薩克，你說……圈套在前面等我們？”
“是的。”
薩克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平靜而清晰。
“今天發動襲擊之前，他就已經攜帶好了補給進入通道，我們即将彙合。”
他嘶啞的聲音吐字很重且短促，每個字仿佛都包裹着火焰。
薩克的背影并不高大，冷組建的身軀隻有标準身高，身上的裝甲毫無塗裝。
但在陰暗的地下通道，他的身影走得異常堅定。
蝙蝠魔心頭的不安與壓抑仿佛被一掃而空，他下意識跟緊了前方的同伴。
這就是薩克，他仿佛永遠勝券在握，永遠有目标在前方等着他，他明明是鑄造廠的産物，可氣勢卻如同鐵坯般冷硬，就連走在街上，他也從不肯給迎面而來的神鑄者讓路。
以至于熟識他的人，私下裏都會以另一個綽号稱這個小矮子——
巨人。
“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不會。我檢查了這一路的記号，沒被動過。”
“什……什麽記号？”
“地上。每隔一段距離，圈套就會用他的釘錘劃出了特定的劃痕，而釘錘的尖刺上有特殊的化學成分。
“除了我，其他人隻要經過那些記号，劃痕就會變色——我的目鏡可以顯示出來。
“在我們之前，沒人來過。”
“那就好。”
蝙蝠魔的火種徹底安定了下來。
一段時間後，轉過一個前方一個拐角，維修通道一側狹小避光的角落，巨大的身影帶着極強的壓迫感緩緩走出。
那是一個有着明顯冷組建風格的巨大塞星人，身高比薩克和蝙蝠魔高上一大截，身披工程機械的黃色塗裝裝甲，背後折疊着一條拖車吊臂。
他的一隻手臂裝載着巨大的圓形釘錘，整個人嚴陣以待，仿佛要給兩人來上一下。
蝙蝠魔先是一驚，随後長出一口氣。他在微弱的燈光下看着對方被覆蓋在面甲下的頭部，埋怨道：
“圈套‘勇士’，沒人的時候你也這麽兇相畢露嗎？”
健碩的塞星人擡起另一隻手撓了撓頭，憨傻的動作使他瞬間氣勢全無。
“沒人來過？”
薩克走到他高壯的身軀前，伸出手。
“沒，和你說的一樣。
“薩克，你們沒事就好。”
圈套背後的背包自動打開，兩套裝着能量塊的容器和兩把熱熔槍落了下來。
薩克上前拿起一套武器和辎重遞給蝙蝠魔，自己則檢查着另一把武器，輕聲說道：
“剛在路上，我意識到了纰漏。
“如果，我是說如果，追蹤者氏族有人來追我們，那些記号就沒有效果——這個空間足夠他們飛過來而不觸發那些化學物質。
“我還是沒想周全。
“下次給我一些提醒。”
“咔!”
随着武器上膛，薩克完成了檢查，他将熱熔槍卡在手臂的變形卡槽，率先走向前方。
他的身後，圈套和蝙蝠魔面面相觑。
圈套撓了撓頭，面具上的複眼眨了眨，那意思好像是在說——
他要我們提醒啥？
蝙蝠魔則攤了攤手——
我哪知道。
不過他們都習慣了這一點。
這個小團體已經相識了數十個星周。
而他倆從來都不是負責動腦子的人。
蝙蝠魔擅長黑客技術與監視。
圈套擅長揮拳。
但論謀略，膽識與果決，他們，甚至他們廠那一批數百個冷組建工人中，隻有一人當之無愧。
圈套也學着蝙蝠魔攤了攤手，他手上沉重的釘錘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冷冽沉重的弧，吓得蝙蝠魔半蹲了一下，而後氣憤地怼了圈套一肘子。
兩人快步跟上前方的背影。
一如過去的數千年。
……
這場“遠足”持續到兩顆月亮在天邊升起。
三個塞星人走出維修通道時，天已經變成美麗的藍紫色。
追蹤者們在夜空中劃出迷人的弧光，更遠處的天穹邊緣，巨大的泰坦如神明般巡行。
與壯闊夜色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維修通道的出口在鐵堡旁最大的垃圾堆内，一處方圓數百公裏的丢棄區中。
除了拾荒者、機械昆蟲與食人者，沒有任何體面的博派會來到這裏，更别提條子和百夫長們。
“天尊在上……這裏的空氣都彌漫着酸蝕的降解分子，我的裝甲都要老化了！”
蝙蝠魔瞪着眼前一座座巨大的垃圾山，他的臉上飛快彈出隔離面罩，籠罩住了面部。
圈套則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才把手裏的釘錘收回背後。
而薩克凝望了遠處美麗的夜空幾秒，便低下頭，迅速鑽進前方的垃圾堆。
又是一陣漫長到令人難以忍受的跋涉，他們最終抵達了一處隐藏在垃圾山後的暗門前。
說是暗門，這座大門比四個圈套摞起來還要巨大，鏽迹斑駁，整體呈黑色。
蝙蝠魔擡起手臂，觀察着手上的全息地圖：
“這裏……曾經是一處加工廠……？不對，鐵堡公共地圖有被修改過的痕迹，這麽大的通道門，在鐵堡地圖上完全沒有标記？”
“這裏以前是一處鑄造廠。”
薩克在巨大的鐵門前站定。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可熟悉他的二人卻從其中聽出了些别的什麽。
薩克隻有在情緒波動時，才會以這種語速說話。
“鑄造廠？你是說……冷組建廠？”
“對。”
“但爲什麽地圖上……”
“議會關閉了這裏。
“三十個星周前，‘大規劃’中曾有向永動山脈拓展鐵堡新城區的計劃。
“但後來，議會發現這個計劃的投入産出比太低，而且他們找到了更适合分流人口的殖民地。
“于是，他們廢棄了這個計劃。
“連同爲這個計劃而制造出來的五百名冷組建者。”
圈套與蝙蝠魔陷入沉默，良久，圈套開口了。
“和我們一樣。”
“是的，和我們一樣。”
薩克轉身看着他們。
他鮮紅色的目鏡在夜色中仿佛燃燒的赤焰：
“和我們廠一樣，因爲‘大規劃’更改，他們成了無用之物，‘過剩産能’，一紙協議，買斷火種。”
就在這時。
巨大的黑色門扉緩緩打開。
一頭扭曲、複雜、由多個塞星人合體的巨大造物從黑暗中出現，緩緩将頭顱伸出門扉。
那恐怖野獸般的巨首低下頭，目光獰惡。
薩克背對着這猙獰的巨獸，看着面露恐懼的蝙蝠魔，以及抽出武器，即将撲上來的圈套，平靜地說：
“他們的選擇，比我們更加極端。
“我們成爲了地下組織‘妖蜂派’，依靠黑市買賣和非法貨運生存。
“而他們，成爲了‘組合者’。”
薩克終于轉過身，面對着比他大上數倍的畸形頭顱。
白色的冷組建者擡起一隻手，手上是一隻小小的紫色徽章，形如鋒銳的面具。
他開口道；
“「你的眼波看穿文字與數字」。”
組合體威勢駭人的頭顱緩緩低下，它先是仔細觀察着那枚小小的徽章，而後接上了話：
“「看穿金剛變形的伎倆」。”
巨大的金屬野獸緩緩後退，讓出進門的位置。
它的聲音低沉，轟鳴如雷：
“妖蜂派，你們來晚了。”
“躲避搜捕，略有耽擱。”
薩克平靜地回答，随後反問：
“挖地虎（Constructions）在哪？”
“裏面，在等你。”
薩克點了點頭，擡腿走進門内漆黑的空間。
他的身後，圈套率先跟上，大步邁進門裏。
蝙蝠魔看着隐藏在陰影裏的鋼鐵獸頭，縮了縮脖子，趕緊跟上。
爲了緩解心中的驚悚感，他飛速開口道：
“認真的嗎薩克？用你的詩作暗語？
“你的詩集都傳到組合者這裏了？”
薩克的聲音從門内傳出，帶着回聲。
“我說過了，那不是我的詩集。
“我是在礦下找到它的。”
斑駁的鐵門緩緩合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