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語調平穩,聲如雷霆。
而“狂戰士”、“璇玑湖之女”,以及所有機甲駕駛艙裏的駕駛員,全都不約而同松了一口氣。
他們都能聽出陸明聲音裏澎湃的怒意,但他們也明白,至少現在,海睿明大概是死不了。
白色的異星機甲中,繼續傳出少年的聲音:
“海部長,你知道那些死去的部長犯下的最大錯誤是什麽嗎?
“是看錯了我。
“在我第一次來到堡壘都市的路上,方隊曾和我有過一番推心置腹的談話。
“在那次談話裏,我明白了那些權力貴人對這些爲他們打生打死,爲市民出生如此的機師們的态度——像對待狗一樣。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賞賜一點肉骨頭就打發了,隻要看不順眼或者感到威脅,随時都可以用權力碾壓,像碾死蟲子一般碾死我們。
“這其實是正常的。因爲直到那時候,機師的個體力量都是有限的。
“一個機師加上與他契合度最高的機甲,恐怕也無法幹掉一個集團軍。在權力貴人們的眼裏,他們就隻是大号的司機,坦克手,飛行員罷了。
“對麽?
“施加給所有凡人的,那些來自權力威壓、折辱甚至欺淩,都可以施加給機師們,隻要打一棒子,給一顆甜棗就好。
“但很可惜,會這麽想,是因爲他們不認識我。
“所以他們也沒機會認識了。
“而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機師。
“現在,我,一個人,跳下機甲,就可以在1分鍾内,把這裏的所有人殺光;
“駕駛機甲,則可以在1分鍾之内推平這座城!
“可惜,那些權力貴人永遠無法意識到這件事了。
“但你,海部長,你還有機會。”
海睿明面容僵硬。
他知道,陸明的話其實是對的。
那些死去的部長們犯下最嚴重的錯誤,既不是貪婪,也不是邪惡。
而是無知。
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沒有機會意識到,這個來到堡壘都市的陌生少年,已經完全超越了“機師”的概念,一人成軍,他打破了超越人類對機甲認知的天花闆。
就像幾個小時前,方遠洋給他看的那段影像——a市裏,這個少年駕駛機甲與巨獸作戰的場景,是人類文明史從未出現的一幕。
而如果不是巨獸來襲導緻那些部長倉皇外逃,如果他們能夠獲知并看清這一點,一定不會像他海睿明一般,做出當下的蠢事。
它們會争先恐後圍繞在陸明身邊,收買、甚至投靠他。
因爲這個隐藏在少年身體裏的男人,真的有力拔山兮的力量,面對來自天外的怪物戰無不勝,能夠一次又一次勝利下去。
那麽,跟在他身後去賭,未必不能讓這座城市的人一次又一次得勝,獲得越來越多的利益。
隻是這種勝利的容錯率太低了。
一旦陸明失敗一次,所有人便都萬劫不複。
這,才是海睿明最擔心的事。
至少他自己是這麽認爲的。
而陸明則繼續說道:
“與之相反的是,我對你,對你們這些部長的認識,甚至比你對自己的認識深刻得多。
“你們,自從坐上那個位置,深入你們骨髓的,就是秩序與權力的關系。
“你們這些文官,你們的權力源于秩序,而秩序往往是妥協的産物。
“所以,對于依靠秩序獲得權力的人來說,隻有讓這個秩序千秋萬代,才能讓自己的權力千秋萬代。
“這是鑲嵌在權力動物邏輯底層的本能,不以個人的意志爲轉移。你海睿明也一樣。
“你也被有可能失去權力的恐懼一葉障目了。
“你說出上述這些話的前提,不隻是認爲我會逃走。
“在更深層的邏輯裏,你對這座城市現行秩序的維護,已經到了病态的地步!我在你辦公室裏說的那番話,你根本沒聽進去。
“你口口聲聲說爲了堡壘都市的安全,爲了人們的安危,不願執行我的外遷計劃。但實際上,是因爲我打破了秩序,讓你感到惶恐,厭惡,失去控制力,于是才會反對我的做法!
“當然,我相信你是一心爲民的優秀技術官僚,我甚至知道,你是這座城市唯一幹實事的部長,沒有你,這座城市早就垮了。證據就是我殺了那麽多部長,而現在,這座城市依舊運轉如常。
“但就連你,也被這種維護權力格局本能控制!無論我做什麽,你都隻會更加固執地給心底對我的敵意找到更多理由。
“我率衆迎敵,你會懷疑我想要逃走;那我閉門不出呢?你是不是又會覺得我貪戀權力,龜縮不前?
“巨獸的威脅,秩序的改變,民心的動蕩……
“這些,隻是你反對我的借口。
“而你自己,甚至都沒有覺察這一點。
“因此,你才會認定我是要逃走,而非帶領他們迎戰巨獸。
“這樣的你,縱然行政能力出衆,也是無法帶領人類回到天空下的。
“因爲,你早就被這個末世壓垮了。”
陸明的話語冰冷而清晰,字字如刀,海睿明隻感覺自己仿佛被剝光,站在大庭廣衆之下。
但陸明話鋒一轉:
“不過,海部長,我不怪你。
“你其實很識大體,你明白我爲什麽讓白鹿去市政廳,也沒有給她使絆子。
“你也知道,我其實很欣賞你,所以給了你異乎尋常的容忍。
“但你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我不痛快。
“接下來,我希望我們能各司其職。
“你繼續做好你該做的事。
“而我們這些機師,會去開疆拓土,創立新的秩序。
“今天,現在,我就要讓那些巨獸再也無法靠近堡壘都市。
“我不是要逃走,而是要拒敵于千裏之外!”
白色巨人的擴音設備不再傳出聲音。
下一秒,雷翼王的胸甲自行打開,内部如同宇航服的有機物駕駛艙自動向兩邊分開。
高大的少年坐在駕駛艙裏,一隻支着頭,仿佛高踞王座的君王,目光睥睨看向海睿明。
“我再回答兩個你沒有問,但一直如鲠在喉的問題。
“外遷計劃是不是用那些普通市民的命滿足我的野心?會不會死很多人?
“我現在就回答你。
“是,而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