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張爍是個頂孝順的兒子,也是最得他歡心的兒子。
老爺子這輩子有那麽多的孩子,卻最疼張爍,所以他們父子倆的感情也最好。
想必他若是活得久些,看到思遠出生,定會是很歡喜的吧。
老爺子生病了,雖然行動不便,需要卧床靜養,但身體也是沒有太大問題的。
說起來也是老爺子命硬,在大嫂照顧的那段時日裏,硬是死扛了過來。
但到底年紀大了,死扛也是有個限度的。
因爲大嫂的不管不顧,老爺子在一次半夜起床上廁所的時候,摔了一跤,人就徹底不行了。
是婆婆半夜起床上廁所,才發現躺在地上的公公。
公公那會還是有點意識的,婆婆半夜便把大家都召回了家。
因爲那時沒有手機,聯絡便不是很方便。
加上張爍那時在加班,所以找他費了些時間,也就來得有些晚了。
但老爺子在彌留之際,硬是撐着最後一口氣,等着老二一家。
當張爍步履艱難地走到公公面前,老爺爺回光返照一般,握緊了兒子和兒媳的手。
吞吞吐吐地囑咐他們要好好過日子,他用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口木箱子,叫了一聲孫女的名字。
當張爍那句“爹”叫出口的時候,老爺子就當成咽了氣。
他的眼睛卻是睜着的,死死地盯着床前的一衆子孫,想來他是不甘的吧。
老爺子辛苦一輩子,養活了這一大家子人,最疼二兒子和大孫子。
可孫子不僅學着大嫂,對親爺爺不管不顧,不理不睬。
還趁着老爺子行動不便,當着他面,肆無忌憚地偷他東西。
而自己的小兒子,一直到死都沒能見上一面。
因爲小兒子忙,他倒是不能怪的,就是有些寒心。
但老爺子如果知道,在他剛咽氣不久,婆婆就帶着幾個女兒四處搜他的私房錢,他應該更不能瞑目吧。
大家找了很久,一無所獲。隻在老爺子指着的那口箱子裏,找到了一根已經爛透了的香蕉。
原來老爺子臨時前,是想告訴孫女,他留了一根香蕉給思彤。
這輩子,爺爺什麽都不舍得給自己,卻在臨死前留下了唯一一根香蕉給思彤。
張思彤的心情很複雜,她一直知道爺爺不喜歡自己,也從來不敢纏着爺爺。
就連爺爺在自己家的那段日子,自己也是躲得遠遠的。
爺爺生病的那段時間,自己好像也沒有去看過。
媽媽把自己放在外婆家,托外婆和姨媽代爲照顧,自己則和爸爸去照顧爺爺。
她還記得,小時候,有次,哥哥弟弟們找爺爺要錢買冰棍吃,爺爺二話不說笑呵呵地就給了。
自己也想,但當她第一次壯着膽子找爺爺要一角錢時。
爺爺不僅沒給,還用拐杖打了自己,說女孩子家的吃什麽冰棍,浪費錢。
從此之後,張思彤再也沒有叫過一聲爺爺。
媽媽也因此和爸爸大吵了一架,當即就帶着自己回了外婆家。
現在的張思彤對爺爺也已經沒了一點印象。
曾經的好的壞的,随着人的離世,也都劃上了句号。
但是那根香蕉卻一直留在了她的記憶最深處,或許因爲那是爺爺對自己唯一的溫柔。
張思彤這輩子收獲的愛其實不多,所以對那些特别的愛都記憶尤深。
人确實是不能做惡的,畢竟上有郎朗青天。
如果說張家爺爺的死是意外,那張家奶奶的死就更像是人爲。
在張爺爺去世後沒幾年,張奶奶就被檢查出了肺痨。
那年張思彤在縣城讀高中,張思遠則剛讀幼兒園。
知道張奶奶生的是肺痨,她最疼的那些孩子們就像躲瘟疫一樣,拒絕她進自己家門了。
是張母帶着她四處看病,在多次求醫無果的情況下,老太太選擇回了自己家。
起初老太太還能照顧自己,可後來突然患了重感冒,下不來床了。
大兒媳和老太太是住在前後棟的,但每日進出都要經過她家的大門,也要經過她的卧室門口。
但大兒媳怕傳染,也是存心不想管老太太。
她不僅惡毒地幫老太太把卧室門關得嚴嚴實實的,也不曾幫忙打電話聯系老太太的其他孩子。
她明知老太太生病下不來床,卻從沒給過她一粒米,一滴水。
而大兒媳家的那兩個小兒子,也是有樣學樣,對自己的親奶奶不聞不問。
老太太就那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活生生地熬了三天。
她口不能言,醒着的時候,隻能盯着那扇臨街的窗戶,期望能有過路的好心人發現自己,救救自己。
她也會看看門,期待着那扇從外面關上的門,能再次被打開。
期待着大兒媳能發一回慈悲,期待着大孫子能懂點人事,期待着兒女們能回來看看自己。
她就這樣等着盼着,餓着渴着,然後就睡着了。
可醒來,卻發現依然什麽都沒有改變。
最後,她死心了,她知道自己的這輩子已經熬到了盡頭,這就是自己的終點。
小的時候,挨過太多餓,受過太多打,可她都堅持下來了。
但這次,她知道自己是怎麽也挺不過去的。
或許是挨餓受凍的那段記憶太過觸目驚心,以至于她骨子裏是恐懼挨餓的。
所以後來的這些年,不過發生什麽,她都再也沒讓自己餓過肚子。
而丈夫雖然是個瘸子,但卻也算得上是個有能耐的手藝人。
憑借一己之力,硬是讓這一大家子在那個年代存活了下來。
她突然想到了丈夫,那個體面的瘸子。
人前總是衣冠楚楚的模樣,但卻和自己一樣,也不過是個苦命人。
倘若自己能是試着和他交心,真正地體諒他的不容易。
是不是那些年,兩人的夫妻生活可以和諧一些。
但上過太多當,受過太多傷的自己,那顆心早已千瘡百孔,哪有那麽容易相信。
想起丈夫即使死透了,都不能閉上的那雙眼睛,她的心第一次爲丈夫感到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