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可此時就是偏執的想要母親的一個回答，想要确認母親的心意。
“媽，如果再給您一次機會，您是不是就不會放棄？”
張珍摸摸兒子的頭，“真是個傻孩子，如果當年我選擇了你周叔，現在哪還有你。”
“這輩子有你，媽媽真的很幸福，媽媽也很知足。”
她想了想，又緩緩地說“如果非要說遺憾，或許有吧。”
“我也曾想過，如果當年我能再堅定一點就好了。可你外婆身體一直都不好，我不敢賭，也賭不起呀。”
“人生沒有重來，說後悔也沒有意義，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況且誰又知道，我和他在一起，就一定會幸福呢。”
“可我沒想到的是，他會那麽傻。明明我傷他那麽深，他卻還一直在傻傻地等我。這些年他過得一定很辛苦。”
“媽這輩子對得起父母，對得起朋友，對得起丈夫，也對得起孩子，卻唯負了他一人。”
鄭凱想，母親負的又何止是周叔，更是她自己。
如果母親能幸福，有沒有自己，其實真的不重要。
母親愛他，他又何嘗不愛母親呢。
他望着母親，說“可你們現在又在一起了呀！因爲什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經曆了這麽多，你們還能重新再在一起，你們心裏也都還有彼此。以後你們好好過，一定會幸福的。”
門外，半夜起床上廁所的周奶奶眼睛濕潤了。
她輕輕地走回了房間，重重地歎了口氣。
“造孽呀！造孽呀！”
她又何曾不知張珍是個善良的孩子，而鄭凱也是個好孩子，可她的孩子難道就有錯嗎？
這就是命呀。這些年，周轶那孩子一直放不下，受了那麽多的罪。
做母親的怎麽能不心疼，怎麽能不替他委屈。自己年紀輕輕就守寡，獨自拉扯他長大。
原以爲他找到了心儀的姑娘，終于可以和和美美地過日子了。
可那丫頭的父母嫌棄自己家裏窮，硬生生地拆散了兩個孩子。
那會有多甜，後面就有多苦。
兒子一度頹廢，要死不活。要不是顧念老母親，或許他早就廢了吧。
直到那孩子結婚了，他看似放下了。遠走他鄉，不要命地工作。
後來他步步高升，也成了大老闆，有了自己的公司，成百上千人的生計都指望着他。
他有了很多很多錢，住着大房子，開着好車子。
親戚朋友都羨慕自己生了個好兒子，上進又孝順。
可身爲母親的自己，又怎能不懂兒子心裏的苦。
他不過是在用工作麻痹自己，證明自己。
證明給那些曾經看不起他的人看，是他們錯了，他想要他們後悔。
可張珍已經成家，并且有了孩子，他們早就沒有可能了。
而兒子卻一直沒有結婚，也不談戀愛。
就這樣守着一份恨，等着一個不可能的人。
他一直都在關注着張珍的消息，也會忍不住偷偷去看她。
而每次看完她，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一整天，不吃不喝。
她一直勸他放下過去，找個合适的姑娘，結婚生子。
兒子很孝順，從不忤逆自己。可在這件事上，他卻很堅持。
直到那次，母子倆爲結婚的事，争吵得很兇。
自己哭了，兒子抱着自己，說了一些話，至今自己都不能忘記。
他說“媽，您守了一輩子，因爲心裏有父親。所以當初那麽難，您都熬過來了。兒子也一樣，兒子心裏有張珍，兒子真的忘不了，也将就不了呀。媽，我想，您應該是懂兒子的。兒子求您了，别逼我了，行嗎？這是我唯一的念想了。”
從那之後，母子倆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誰也沒再提那天的事，但自己也再沒勸過兒子結婚了。
家裏那些親戚朋友時常上門說媒，左鄰右舍也各種變相地推銷自家孩子，都被自己擋回去了。
她心疼兒子，卻更懂兒子。兒子心裏已經夠苦了，自己何必再給他添堵。
他想一個人，自己就陪着；他放不下，自己就等着。
哪怕全世界都放棄他，但他還有母親。隻是自己老了，不知道還能再陪他多少年。
但隻要自己活着一天，就不會讓他孤單一個人。
就像小時候一樣，隻要他需要，母親一直都在。
現在生活條件好了，家裏也請了很多幫忙的人，很多事兒子都不舍得讓自己再操勞了。
可每年他生日，自己還是會親自給他煮一碗長壽面，再窩一個荷包蛋。
因爲他喜歡，他每次都會吃得幹幹淨淨，他說那是媽媽的味道。
他明明已經這麽大了，可很多時候還像個孩子一樣。
張珍那孩子也是個可憐的人，人到中年，卻經曆了這麽大的變故。
而兜兜轉轉，最後兒子和張珍還是在一起了。
兒子表面恨她，各種折磨，可背地裏自己又痛苦，這何嘗不是折磨自己。
“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我老婆子老咯。何苦還要招人嫌。不管了，也管不動了，随他們去吧。”
做母親的終歸是盼兒子好的。而且她知道，自己的兒子是隻老狐狸，張珍那丫頭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周母拿過床頭上老伴的照片，輕輕地撫摸着。照片裏的老伴風華正茂，可自己已經是白發蒼蒼，青春不再了。
周母喃喃自語。“老伴呀，不信他們還能翻了天。過幾天，我就帶你回老家去。咱們安安穩穩地過幾天清淨日子，眼不見爲淨。也許回來的時候，他們就不一樣了呢。”
“隻是可憐了鄭凱那孩子，跟着遭罪咯！大人的事情，何苦爲難了孩子呀！真是作孽呀！”
卧室裏，或許是郁結心裏多年的結終于得以傾訴。不知不覺間，張珍已經睡着了。
鄭凱把母親扶到床上，蓋好被子，輕輕地理順母親兩鬓散落的稀疏白發，靜靜地看着母親。
記不清，自己已經多久沒有這樣細細地看過母親了。早已習慣了母親的付出，卻忽略母親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