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釉略有愣神,不過還是很快意識到白氏指的是誰。
原先說過,葉老爺子同黃氏生了一大家子,除了葉守錢,葉守财,葉守富這三個留在身邊的兒子,還有一個閨女葉珍金。
葉珍金的年紀比葉守錢稍小兩歲,二十年前便嫁去了距離龍泉約摸有百裏之遙的永州府,且不經常回來,所以葉青釉對這位老姑的印象幾乎等于無。
不,倒也是有的。
葉青釉通過其他人的嘴巴,還是知道些東西。
比如作爲葉家老兩口唯一的閨女,葉珍金當閨女的時候,便十分受老兩口疼愛,婚配的時候,更是在媒人身上花了不少錢财和功夫,最後嫁給了一個給大戶人家看莊的‘王姓’莊頭兒子。
那男人是家中的獨子,上頭娘親身體不好,十多年前老莊頭一死,葉珍金直接就是‘多年媳婦熬成婆’,狠狠揚眉吐氣了一番。
不僅将她那老實本分的男人狠狠捏在了掌心裏,還時常可以從夫家擠些東西來貼補娘家。
瓜果蔬菜這種莊子上常見的東西自然不必說,偶爾那大戶人家的主人來莊子上閑居幾日,有什麽東西賞賜下來,葉珍金也會托人帶回娘家。
時興的糕點就給小輩,主人家裁衣剩下的衣頭布角也有,雖然不多,但也是好料子,就分給葉家二房三房的妯娌。
葉青釉的童年印象裏,葉珍金難得的幾次回家,都是首飾滿頭,衣着華美,一點都瞧不出是莊戶媳婦的模樣,倒像是大戶人家養尊處優的貴婦人一般。
而之所以會記得那麽清楚,就是因爲葉青釉翻找到了一副記憶中的畫面——
老姑穿着鮮豔,笑着給葉大寶,葉婉兒遞糕點,給壓祟錢.......可卻無視了一旁眼巴巴喊老姑的小青釉。
白氏膽子不大,教養出來的閨女自然也差不多是一個性子,她不會讓閨女去要什麽東西,可禮節方面向來是言傳身教,見人要打招呼,家中有客要手腳勤快......
小青釉見人也心中歡喜,想要招呼老姑,可葉珍金一次也沒有理會過她,也沒有正眼瞧過大房一家人。
小青釉從前反感黃氏指桑罵槐,指天罵地,沒禮也要挑個刺出來的脾氣。
可印象中的回憶卻告訴葉青釉,小青釉她更怕這個隻見過幾面,人人稱贊處事圓滑,背地裏卻對她兀自冷臉的老姑。
冷漠比針對更讓人傷心,更别提好像全世界都很熱鬧,卻獨獨好像隻丢下她一個。
這感覺太強烈,以至于葉青釉聽到老姑這個稱呼,眉間就微不可查的皺了一下:
“阿爹手受傷和老姑有什麽關系?”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葉珍金這兩三年内都沒有回過娘家,葉守錢要留在家中燒窯制瓷,自然也沒有出過龍泉,葉守錢怎麽會因爲百裏之外的老姑而傷了手呢?
葉青釉有些想不通,不過好在白氏很快解除了她的疑惑:
“前年你老姑好像是跟着你姑丈來龍泉給主家采買,所以才來龍泉府,卻又沒有回娘家。你爹那時候從家裏挑瓷器去府城裏,想着能不能賣的更好一些,結果就遇見你老姑了。”
白氏的手指無意識的攪動着布料,又瞧了幾眼自家男人,言語也帶了些支吾:
“那時候你老姑因采買的事兒,和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吵起來了,你爹氣不過,便去争個道理,沒想到對面是個...是個跛腦殼,一上來就下死手,将你爹的手給打傷了......”
跛腦殼,在當地俚語裏,意思就是‘腦子壞掉的人’。
白氏很少罵人,如今一罵人,葉青釉立馬意識到事情可能是不太對勁:
“老姑和姑丈一起來采買,怎麽是阿爹給她出頭?”
“而且那人先動的手,又将阿爹打傷,沒有賠錢嗎?”
這事兒太不對勁了。
而且在葉青釉的記憶中,自家老爹手受傷的事兒完全是瞞着的,也沒有拿回家什麽錢,甚至剛受傷的時候還撐了幾天,最後被葉家人發現他出的瓷都不行,這才發現葉守錢手受傷,随即愈發擠兌大房一家。
若是葉珍金真的受了欺負,葉守錢葉珍金怎麽會不對家裏人說起?
對閨女疼愛非常,沒禮也要占上三分的黃氏又怎麽沒鬧上一場?
除非這事兒,葉守錢是受了囑咐,不往外說的。
可這又有不對的地方,若真是口角,又對方先動手,那占理的就是他們,更沒道理就這麽悶聲憋着氣。
葉青釉心中劃過衆多疑問,開口再次試圖抓住些什麽:
“.....老姑當時來龍泉是采買什麽?咋會和人吵上架呢?”
白氏縫針腳的手頓時捏得更緊了些,險些還戳到自己的手指:
“哎呀,這......都是小事情,青兒聽這些做什麽,昨天一夜沒睡,今日有忙活一整天,一定累壞了,阿娘給你燒水,洗把臉就快些去睡覺吧。”
明顯的顧左右而言他。
葉青釉滿眼疑惑沒有消退,那頭總算回神的葉守錢态度卻也是難得的堅決:
“......别問了青兒,睡吧。”
白氏放下手裏的針線活計,輕聲哄道:
“都是些罵人的話,怎麽好給你個小姑娘家聽?”
“這個時辰别人都睡了,咱們要是再不睡........”
倒像是爲了反駁白氏話似的,白氏這句話都沒說完,前院子裏就傳來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随之而起的,還有隐隐的争執聲。
白氏一下子也顧不上繼續說話,瞬間白了臉:
“......我怎麽聽着像是青兒她奶的聲音,這大半夜的,又是在鬧啥呢?”
葉青釉在屋内聽不真切,但也是聽到了些東西:
“....好像是二叔和咱奶的聲音。”
好像還有一道模糊含混的女聲,不像是葉家人,隻是老屋離前頭有些距離,聲音也多,一時間也不能确定。
白氏捂着胸口,往床内側坐了坐,看着像是恨不得直接躲在被窩裏:
“你奶是又遇見啥不順心的事兒,要這樣罵人?”
“我...我聽着這動靜,心頭就發慌的緊。”
葉青釉搖了搖頭,長期待在壓迫下的白氏如此倒是可以理解,不過前頭的動靜倒未必真是罵人。
畢竟無論是啥場合,隻要有黃氏和葉守财的聲音加入,高亢的就真像是罵人幹仗一般。
葉守錢耳朵顯然沒有妻女好,往門口走了幾步,似乎想要聽個仔細,葉青釉眼疾手快将人拉了回來:
“咱們都分家了,他們就算是吵破天也和咱們沒關系,阿爹現在去觸黴頭幹什麽?”
“阿娘,你将燈吹了,咱們摸黑洗漱,别給别人瞧見内裏還有人,咱們躲着點。”
白氏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立馬擡步将燈吹了,被拉住的葉守錢想也是知道自己做了錯事,悶聲不響的去洗漱。
幾人摸黑上了床,正想裝啥都沒聽見的模樣盡早休息,可奈何外面的聲音卻是越來越大——
“啥沒銀子?!我今日可是瞧見是你将老大分家的二十兩銀子銀子都拿走的,現在你姐回來借點兒銀子,你怎麽就一分錢都不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