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的巷弄之中,葉青釉的聲音幽幽,令面前寬闊肩背已有垮塌迹象的男人渾身都又片刻的顫抖。
可葉青釉的聲音還是沒有停止,反倒把手中的柴刀往葉守錢的手中遞了遞:
“那阿爹就去洪家吧。”
“阿爹去将那洪濤打死,阿娘又要在家上吊,你們一人被處刑,一人自盡,就留我一個人。沒了你們,沒了柳府,指不定日後那些惡親戚又要把我賣到什麽張府陳府王府.......”
手中伸出的柴刀震顫,可葉青釉卻始終用着力道,沒真将那柴刀脫手交給面前顫抖愈發厲害的男人:
“我不如明日就上吊......”
“......不!”
葉守錢聲音嘶啞,又重複了一遍:
“不!”
“不是不願意,不是......”
“阿爹聽你的。”
葉守錢頗有些手足無措,喃喃道:
“隻是,你阿娘.....”
還知道問,看來這兩個人的決定,早在剛剛的小屋中,就已經無聲的敲定好——
八成是決定一起死,當一對冥府夫妻。
葉青釉心中歎了一口氣:
“還沒有出事。阿娘命不該絕,上吊繩開裂,掉了下來。”
“阿爹,這是天意,咱們不是沒有活路,隻是咱們不能自己把自己活路弄沒了。”
在聽到妻子沒有事情之後,葉守錢明顯大大松了一口氣,原本臉上堆積不知許久的冷汗傾注而下,模糊了對方的臉。
葉青釉終究還是什麽都沒有說,牽起老爹的手,在夜色中一步一印回了家,隻在即将進門的時候,方才詳細交代了幾句,而後二人分離,才去尋了白氏。
白氏早早就翹首以盼許久,在屋子内哭的再也流不出眼淚,如今見到閨女回來,險些站不穩暈過去:
“你爹...你爹......”
葉青釉眼疾手快,一把撈住胸口起伏不定的白氏,疊聲道:
“阿爹沒事,我将人帶回來了,他去主屋那邊鬧分家的事兒。”
白氏見到自家男人沒有回來的第一時間,險些沒有一口氣背過去,如今聽了解釋,這才松了一口氣。
可她這口氣還沒有松到底,便聽往日裏最最和善溫柔的閨女同她說道:
“你也别閑着,把臉擦擦,等我阿爹把人都鬧起來,你去扇我二嬸娘的巴掌,扇的越響越好。”
白氏聽着這話,霎時間就懵了。
那表情,恍惚間葉青釉就好像是見到了從前一個極爲流行的表情包——
‘你去把唐僧師徒除掉!’
‘我?’
白氏滿臉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了看四周,指向自己的鼻頭,顫聲問道:
“我去嗎?”
打那明顯比她胖了一圈多的二弟妹?
況且,她也不會打人呐!
葉青釉倒也知道這出去不知是誰打誰,但事情如今發展到這個程度,早已經不是打不過就不打,或者讓葉守錢一人與全家抗衡,而白氏繼續站在一旁哭哭啼啼的時候了。
縱使白氏的本性再柔弱,此刻也必須做出改變,面對葉家那一大家子,這個小家裏的三口人,必須要各司其位,不然,橫豎就是被啖骨食肉的地步。
葉青釉抱住白氏的手臂,再度以二人能清楚聽見的聲音,一字一頓道:
“阿爹如今在喊他們起身,說分家的事兒。”
“主屋那頭男人多,可女人也是不少,那幾個女人的嘴吵起來便是沒完沒了,阿爹仁厚,必定不可能當着别人的面,将那些散碎話都堵回去,和她們争辯,不然傳出去也是不好聽......”
“這時候,就缺一個阿娘。”
白氏張了張口,在葉青釉堅定的眼神中終于回過了些味來:
“分,分家?”
“咱們這是......”
終于要分家了?!
最後半句話,被白氏硬生生咽回腹中,第一次沒敢對自家閨女将明心裏話——
她苦這個家,已經太久太久了!
她從剛剛進門的時候就生過這個念頭,做夢也想着分家單過,可分家又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要顧慮的東西太多太多......
十數年過去,白氏原本都已經認命,可這念頭再次被親閨女翻找出來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不真實的感覺。
真的,真的可以分家嗎?
“現在不分家,什麽時候分家?”
葉青釉看清楚白氏怯懦的眼神,心中一狠,愣是擠出了幾滴眼淚,再添一劑猛藥:
“阿娘,我前兩日撞在窯洞門口的時候,其實是真的死了。”
白氏聽了這話,幾乎是魂飛魄散。
葉青釉顫聲道:
“當時我就飄在空中,怎麽呼喚爹娘,你們都沒有任何反應,像是聽不到我說話。”
“我沒法子,急的團團轉,又見到一個身着白衣手拿招魂幡,一個身着黑衣,手拿拘鬼鏈的鬼差老爺要來抓我,他們帶着我去了一個黑乎乎的地方,沒有燈,也沒有光,過了一座橋,又有聲音問我——
‘你是誰家的孩子?’”
“我如實回答,他便同我說,‘好年輕的一個孩子,死的也太早了一些。那你是要如今去投胎,還是要等等長輩?’”
“我不知道内裏的差别,我便問,那聲音又說‘差别可大。我們這裏是按死者前後三輩作爲‘一家’,你沒有子嗣,所以是等自己的前兩輩。”
“若你要等你爹娘爺奶下來之後再投胎,那就得等陽間有合适的一家子出現,給你們騰出空來,再讓你們挨個投胎轉世成爲一家人.......’”
葉青釉含着淚,同白氏說道:
“阿娘想知道我當時怎麽說的嗎?”
白氏早已被這故事駭的丢了魂,呆呆的怎麽也說不出話來,葉青釉自顧自的繼續說着:
“我說我不等了,我要去投胎。”
“這輩子在家裏都有人要賣我,下輩子若是還等着他們,還和他們成爲一家人,指不定又要把我賣了。”
“我不要同阿爺阿奶做一家人,我信阿爹阿娘是被騙才将我送去道觀服侍柳老夫人,但我不信那幾個腌臜貨沒和家中的其他人通過氣,沒和阿爺阿奶通過氣,他們分明是懷了歹毒的心思,想要害死我!”
白氏死死的攪着手,臉色慘白,幾欲昏倒,可這次不用葉青釉扶着,自己便站定了身子,大口的喘氣。
葉青釉眼見時機已到,沉聲說道:
“那聲音的主人聽了我的話,見我可憐,才讓我重新回魂,下次可沒有這機會了!”
“我想同阿爹阿娘一起,可無論如何,下輩子也不願意再見到阿爺阿奶!”
“阿娘!往日裏無論怎麽糊塗,今日總得憑着一口氣分家才是!”
“咱們一家三口是一家子,去了閻王爺更前還有得說道,下輩子還能一起,若是加上阿爺阿奶,那算是個什麽事兒?”
“這輩子被磋磨偏心,下輩子難道還要如此?”
“你若是不分,我這心算是徹底死了,黃泉路上也不等你們.......”
白氏踉跄幾步,直接捂住了閨女的嘴,叫葉青釉原本想要說出的狠話徹底噤了聲。
往日裏最綿軟不過的白氏,如今雙目赤紅,發鬓散亂,不過卻難得漏出一臉堅定的表情來,咬着牙說道:
“阿娘去,阿娘去......”
“分家,今日說什麽,總得把家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