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齒尖相撞,傾軋而出。
白氏未有見過這樣的閨女,可本就糊裏糊塗的腦子,一時也分辨不出來有什麽錯處,眼見葉青釉氣勢迫人,竟有一種‘畏懼’之感湧上心頭,當即縮着脖子,磕磕絆絆的回話道:
“就在咱們家出門左轉,右手邊的第一條小巷子裏.......”
葉青釉心中松了半口氣,但還是不放心:
“門前有什麽标識?”
白氏顯然沒有聽懂‘标識’是什麽,但前幾個字還是聽得懂的,于是她盡量撿着閨女想聽的講:
“洪家老娘平日裏會編些簸箕,籃子之類的東西賣,他們家不大,東西都堆在門外......”
葉青釉點點頭,站起身就準備走,白氏倉皇摸了淚,踉踉跄跄就準備爬起身跟上自家閨女。
腳步聲如此大,葉青釉自然不可能沒有聽見,也更不可能讓白氏這麽個弱女子跟着。
她如今算是已經看透——
無論是葉守錢,還是白氏,其實都不能用什麽委婉的話術相勸。
他們原本就是懦弱老實的人,固然葉青釉能用軟話變更他們的決定,但也能因爲别人的哀求,軟話而動搖。
不能給他們自己做決定的機會,而要先做,他們哪怕是爲了這唯一的閨女,也會激發出最後一絲血性。
這些葉青釉原先其實就有所察覺,可卻沒有清楚的明白這一點到底有多重要。
若是睡前就清楚的告訴對方應該怎麽辦,強硬的告知下一步她想要如何,他們也許就不會在大晚上鬧這一出令人心焦的事兒來。
“阿娘就留在這裏。”
葉青釉腦中快速劃過想法,在白氏下意識的否決中,回身再次握住了白氏的手:
“不要胡思亂想,也莫要閑着,收拾幾件平日裏穿的一家子衣服,家中若還有什麽值錢的......”
葉青釉做了最壞的打算,可奈何破屋中一貧如洗,一眼看得到邊,什麽東西也沒有,于是隻要咽回嘴裏的話,歎了口氣:
“算了,我那張床的床闆下面還有幾十文銅闆,阿娘都拿上,在家裏等我們。”
白氏胡亂擦着臉上的眼淚,欲言又止一息,可又在看到葉青釉眼神後,喏喏的縮了回去。
葉青釉重新沿着先前去夜市的路,翻過舊窗,想了想,又實在放心不下,隔着窗同白氏說道:
“千萬就在此地等着我們,收拾收拾東西,馬上就回來。”
“我若是回來看到阿娘又自缢......我會恨你。”
葉青釉咬着唇,再添一筆狠話:
“莫說下輩子當一家人,下下輩子,我也不見阿娘。”
于白氏而言,天底下,再沒有比這句更吓人的話。
白氏當場便被吓得渾身顫抖,含淚默默點頭。
葉青釉不再耽擱,直接拔腿就跑,順着白氏原先說過的方位狂奔而去。
隔着一條繁華的街道,一邊是原先葉青釉去過的夜市,一邊則是陰暗潮濕的巷弄。
巷弄中燈火不達,僅有淺淺月華淺鋪地面。
葉青釉很快便找到了不遠處有一家屋門口堆疊着一堆竹制品的人家,可令人意外的是,一路上卻沒有發現葉守錢的身影。
不僅沒有葉守錢的身影。
甚至這家的門也是開着的。
葉青釉的第一反應其實是,自家的便宜老爹是不是已經登堂入室,犯下惡行,但定睛一看,卻發現那屋門口其實還坐着一個白發蒼蒼的矮瘦老婦人。
那老婦人許是因爲年歲大又少眠的原因,半夜竟然是在借着月色,慢吞吞的在編竹編。
瞧着她手上東西的進度,顯然是已經枯坐了許久。
沒有人,葉青釉原地在無聲的巷弄裏面站了幾十息,最終下了判斷。
這當然不是說這條巷弄裏面沒有人,不然那老婦人是什麽,鬼嗎?
這是在說,這洪家裏沒有其他人。
老婦人編着竹編,時不時還要看看巷口,這是在等人,而洪濤并不在家中,而老母親心中常有挂念。
所以,葉守錢并不曾進過洪家。
否則的話,必定會被老婦人發現,不至于還坐在此處撥弄竹子。
葉青釉原先的直覺是準的,葉守錢夫妻二人,自己身爲可憐人,又太會共情可憐人。
軟語固然可以改變他們的心意,可同樣會因軟語動搖——
葉守錢未必是知道屋中沒有人,也可能......是被坐在門口的老婦人阻攔了去路。
他想要爲女報仇,可八成不願意在人家母親面前殺掉别人的兒子。
可憐人的悲哀.......
葉青釉歎了一口氣,邁步沿着小巷弄陰暗處找,果然在又走了數十步後,在一個漆黑的角落裏面看到了抱着柴刀,低着頭的葉守錢。
葉守錢出來時隻穿了一件單衣,可不知怎的竟渾身大汗,整個人呆呆傻傻的站在牆根處,連葉青釉走近都沒有發現。
葉青釉心中長長歎了一口氣,緩步上前,抽走了葉守錢抱在懷中的柴刀。
葉守錢先是一愣,擡起頭來想要奪回柴刀,下一瞬,便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前的閨女,失聲道:
“青兒.......”
這聲青兒似吼似啞,葉青釉聽得耳膜一震,再看葉守錢雙目通紅的模樣,整晚所有事的起起伏伏湧上心頭,眼中一酸,險些繃不住落下淚來。
這和是誰,多大,有沒有閱曆完全無關。
這就是一個女兒,在面對想要爲她報仇雪恨的父親面前,誠摯的淚。
葉青釉吸了吸鼻子,輕聲道:
“回家。”
葉守錢下意識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洪家,張口欲言,卻被葉青釉雖輕,但無比堅定的聲音噎了回去:
“回家。”
“洪濤就是個說客,不然哪裏來的男人同你說事?總不能讓二叔三叔直接出面說賣孫女,賣侄女?”
“洪濤同你當說客,二嬸娘給阿娘當說客,可這兩人哪裏是擔事兒的人?”
葉守錢面容呆滞,脫力靠在牆邊。
葉青釉一字一頓:
“是葉家的其他人要賣了我。”
“阿爹現在回家,把所有裝睡的,真睡的人全部都鬧起來,說分家的事兒。”
“如果今天沒有把家分了.......我明天,就吊死在你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