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面黃肌瘦,發鬓散亂的中年婦人正拉着一個同樣瘦小的小女孩跪在路邊。
女孩的頭上,插着象征賣兒鬻女的草标。
瘦的見骨不見肉的小丫頭幾次想要将頭上的草标取下,卻在其母的阻攔下未能如願。
婦人死死抓着閨女的手,朝着每個投來好奇眼光的人祈求:
“我男人在碼頭跑船淹死了,隻留下這麽一個女兒,族老覺得咱們家‘無丁’,所以将房子都收了回去,咱們一路南下準備來這兒找個活計,可又沒有手藝........”
“咱們是真的一點兒活路都沒了,求求好心人瞧瞧咱們,若是需要丫鬟,廚娘,漿洗婆子,大夥兒隻管開口,哪怕是不買,有個活計,有口飯吃,咱們也是心滿意足了!”
婦人哀嚎哭泣的聲音着實不小,幾度蓋過原本在街頭沿街叫賣的攤販,一時間街上不少人側目,也有幾個确有心思的人圍到了攤位前。
“六兩銀子,确實比人牙坊那邊便宜,往常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雖然小了些,也不太幹活,可通常還得十五兩銀子左右.......”
有個手提竹籃,繡娘打扮的女子上下打量幾眼插着草标的小女孩,又上前牽起小女孩的手細細打量,念叨道:
“我是臨安坊的繡娘,讓我瞧瞧,這小丫頭有沒有當繡娘的天賦......”
臨安坊的繡娘...!
龍泉是自古以來的工匠雲集之地,此處的瓷器與寶劍天下聞名,但不意味着隻有這兩樣,相反,各種手工業也極爲發達,例如織裏繡等。
由于此時由儉入奢的服飾風尚,以及日漸富庶的日常生活,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購入往日不會購入的布匹,裝扮自身。
這樣的氛圍下,布匹的産出拔高,而需要的繡娘自然也越來越多。
而臨安坊的繡娘,在一種以此爲生的繡業中,都是頂頂有名的存在,臨安坊出産的布匹與織品,絕對可以算是有價無市,一布難求。
所以,當下這繡娘說要帶小丫頭進臨安坊,瞬間就獲得了不少豔羨的眼神——
這小丫頭還真是交了好運,進了繡坊,以後風吹不着雨打不着,隻要在繡坊中一坐,每年還能攢上幾兩銀子.......
跪地買女的婦人雖然不懂臨安坊到底是個什麽地方,但也知道‘繡娘’和‘下人’是有區别的,當即便實打實的磕了幾個頭:
“這位貌美的小娘子,多謝您收下我閨女,她年紀小,踏實肯幹,日後一定能夠多幫幫你.......”
一籮筐的好話說出,在婦人滿懷希望的眼神中,繡娘卻是慢慢沉了臉,略帶遺憾的放下小丫頭的手,搖了搖頭:
“不行...雖然才八歲,能練巧勁兒,可這小丫頭的手骨太大了,從前在家裏是幹慣農活的吧?”
不待呆滞的婦人回答,那位杏花眼的繡娘便道:
“八歲的手指節,和我這年紀的人都一樣粗,這怎麽劈線?”
繡娘重新站起身:
“等等下一位人來吧,說不準她們願意買下這小丫頭。”
婦人吃了一驚,又抱着繡娘求了幾句,眼見無用,這才低低哭泣起來:
“還有沒有好心人要這孩子,這小丫頭真的很乖,吃的也不多......”
婦人又說了一籮筐的好話,不過随着那位臨安坊繡娘的離開,好幾位也隻是短暫觀望後便離開。
婦人留不下死亡的丈夫,也留不下滿街遊走的行人,急得團團轉,哭聲哀哀切切,圍觀之人中有一個酒樓夥計打扮的漢子顯然看不過眼,略微擡高了些音量:
“八歲的小丫頭毛都沒長齊,手腳再伶俐也越不過年紀稍大一些,已經被人牙子調教出些手藝和規矩的慶笵.......”
“你就是再在這兒哭也沒用呀,你若是真的缺錢,不如就帶上閨女去咱們酒樓,洗些碗筷,雖是辛苦些,可日日結工錢,從不拖欠,也算是條路子呢。”
這夥計打扮的漢子說的話顯然不假,八歲小孩能懂什麽,而且手腳再伶俐,也總是局限的,畢竟身高身段就擺在那裏,總不能去給主人家倒個茶,還得拿着小凳子墊腳.......
完全是沒有道理的事情。
婦人顯然有些意動,可就在此時,人群中不知誰笑了一聲,有聲音道:
“刷碗多累,我看着小丫頭的年紀正好,不如去柳府碰碰運氣!”
此話一出,大部分的人都摸不着頭腦,可小部分人,卻是突兀的發出一陣哄笑。
婦人連忙追問道:
“柳府是哪裏?比去酒樓洗刷好嗎?這位好心人可替我指個路嗎?”
人群中又是一陣小聲的哄笑,隻是這些哄笑聲中卻多了一絲耐人尋味的意味。
這些人中有個鬓邊簪花,身着長衫的中年男人,幾聲笑完,正色勸解道:
“這人在框你,莫要信他。”
“那夥計讓你去刷碗筷的活計不錯,累是累了些,可他家的掌櫃我卻認得,是頂頂的善人,不會苛待你,等你攢些銀錢,便能換份工,在此處落下腳。”
婦人帶着孩子連忙叩謝,站起身随着那夥計進了一家生意十分興旺的酒樓之中,圍觀之人瞧着沒有熱鬧可看,便也重新彙入人流。
街口重新歸于安靜,喧嚣重歸夜市,每個行人的臉上都或多或少寫着笑意。
隻是這些人中,不包括葉青釉,以及葉守錢。
葉青釉早在聽到那群人言語的時候,腦中的警鈴便轟然大作,渾身血液倒流,此時更是一口氣憋在心頭難以言語。
不過她還是很快反應了過來,從同樣僵硬的葉守錢身上掙紮下,很快找到了那位明顯知道一些東西,并且爲婦人熱心出謀劃策的男人。
男人随意閑散的在路邊閑逛,葉青釉不知如何打招呼,隻得張口喊了一句‘阿叔’。
那面白無須,眼眶深陷,鬓邊簪花的中年漢子轉過頭來,又看了看周圍,确定邊上沒有人後又指了指自己,問道:
“小娘子在叫我?”
葉青釉點了點頭,雙手交疊,躬身問道:
“剛剛聽您在那邊說柳府,可是有什麽門道嗎?”
“實不相瞞,最近有人要買下我去柳府做丫鬟......”
中年漢子臉上原本還溫和的笑容頓收:
“小娘子别去。”
“柳府是大戶人家,大老爺還在汴京城中當大官,年年有數不清的人牙子将調教好的下人送到柳府供其挑選,哪裏需要在外采買.......”
“你怕是遇見爲柳二老爺‘買妾’的下人了。”
“那位和柳大老爺一母同胞的柳二老爺最愛你這年紀上下的小娘子,有遇見容貌姣好,性情乖巧有趣的,甚至願意出上百兩銀子......”
“啧啧,要知道,而今買個懂事的丫鬟,也不過才三十兩上下,有特别好,精明能幹的,才加些銀子......”
“......這柳老爺爲了一賞‘豆蔻’,可真是大手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