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與其說他是來坐牢的,倒不如說是來這裏暫時放松一下更爲貼切。
魏空心身陷刑部大牢,夜幕降臨,白明攜帶着美酒佳肴悄然來訪。此刻的白明褪去了官服,兩人恍若久别重逢的摯友。魏空心深知此行的含義。
“白尚書,你對我可真是情深義重。”魏空心感慨道,“你未穿官服,咱們就像普通人一樣。我曾以爲,隻有身居尚書之位,才會有人前來探望。”
“唉,無論外界如何看待,我與你并無恩怨。我說過,希望我們能互相扶持。”白明說着,将手中的酒壇遞給魏空心,“來吧,今夜讓我們一醉方休。自從擔任尚書之職後,我們未曾有機會共飲。今夜,就算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自從陛下上次改革官吏和軍隊結構後,他們這些朝廷重臣雖然權傾朝野,卻失去了往日的輕松與惬意。魏空心沉思良久,試探性地說道:“在你這兒小住幾日,或許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放松吧。”他的語氣帶着些許不确定。
白明聞言哈哈大笑,“我可以明确告訴你,刑部雖然是審理天下刑獄之地,但同時也是最清淨之所。當然,我所說的天下,指的是陛下統治的諸天萬界。”
“沒想到你白大人也擅長恭維啊。”魏空心歎了口氣,随即打開酒壇,“來,我們好好喝一杯,先幹爲敬。”
“别把我當女人看待,别用你哄女人的那套語氣跟我說話。”白明展現出少有的豪爽。兩人就這樣抱着酒壇暢談,時光荏苒,轉眼已是天亮。然而,他們卻毫無醉意。
特别是魏空心,喝了一夜的酒,反而越發精神抖擻,雙眼放光。他放下酒壇,正色道:“白大人,該說的話都說了,我們的情誼也到此爲止吧。你還有公務要忙,不像我可以躺在這裏睡覺。”
“你錯了,”白明苦笑着搖頭,“我雖然帶着酒菜來看你,但有一件事還沒告訴你。陛下也把我關起來了。”
“你說什麽?”魏空心驚愕地站起身來,手中的酒壇摔落在地,他急忙湊到白明身邊,“你說陛下也把你關起來了?這究竟是爲什麽?”
歎息聲在牢獄中回蕩,白明的眼神逐漸黯淡。他困惑地說道:“我真是想不通,陛下爲何要這麽做。棉麻一案,若說與你有牽連,将你關押在此還情有可原,但這事與我毫無瓜葛。郝富貴大人來傳旨時,隻讓我安心在此陪你。魏空心,你跟我說實話,你被捕時有沒有胡亂攀咬他人?”
白明的話雖直接,卻并無責怪之意。魏空心面露憂色,“我擔心朝廷又将迎來巨變。你我都是尚書,卻身陷囹圄。我有種預感,如果陛下這次不是在保護我們,那我們恐怕性命難保。”
魏空心所言,白明心中其實有數,隻是難以啓齒。每逢此等變故,即使再聰明的人也會心生慌亂。他希望從魏空心那裏得到一絲支持,因爲同樣的話從魏空心口中說出,意義截然不同。
“看來我們的感受相同。”白明飲盡杯中酒,仰面躺在地上,“且看陛下接下來會有何安排。如今刑部和戶部的尚書都被囚禁,若工、監、禮、吏四部尚書也步我們後塵,那就有趣了。”
“我看不會。”魏空心分析道,“陛下抓我,或因棉麻一案,或對我之前的行爲不滿。而抓你,則是爲了讓你陪我,同時監督我。如昨晚所言,我尚書的官職尚未被撤,除你之外,無人能掌管刑部。”
“照你這麽說,我他媽還是來陪綁的?”白明苦笑,想找酒來壓壓心中的怒火。然而酒水已盡,他現在的身份也使他難以再命令刑部官員。雖然他們之間還有人情在,但誰敢輕易接觸皇帝欽點的囚犯呢?
“真不痛快。”白明滿臉懊悔,“早知道這樣,我就多帶點酒來了。”魏空心卻感到滿足,“咱倆性格不同,有酒喝我就很高興了。看你這樣子,似乎還沒盡興。”
白明點頭,“滿朝之中,論喝酒,我除了陛下,誰也不服。”
“你喝酒不害怕是爲什麽?難道自己心裏不清楚?”魏空心笑嘻嘻地看着他,兩人在此刻竟然互相說笑起來。而白明确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我不怕,是因爲我膽子夠大。”
“那你就錯了,”魏空心順手抄起他剛剛扔在地上的酒壇,往桌上一摔,就聽“啪啦”一聲響,陶土的酒壇被摔得四分五裂。他随手撿起其中的一片,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這壇子裏哪有半點酒味。白明,你忘了,幾十年之前咱倆也算是同窗的同學了。你一向都是喝酒就倒下,一口酒也能昏睡一整天。昨天晚上抱着個大壇子和我說了整整一夜的話,你當我一點都看不出來,還是你把我給忘了?”
“我沒忘,”白明瞪了他一眼,依舊躺在地上,“跟你實話實說吧,我也想像别人那樣可以整宿地喝酒,然後談天說地,奈何身體不允許呀。再加上我看你被抓進來也非常難受,這才特意準備了這兩壇東西,一壇是酒,一壇是果醬。我隻是想陪陪你而已。至于把你忘掉,扒了皮我都認識你。别忘了,你我當年從太學出去的時候,你小子可是還給了我一拳呢。”
“會有這種事嗎?”魏空心真的想不起來了,而白明卻一下子從地面上躍起身來,“你打我的事你能忘,那我揍你的事你能忘了嗎?”魏空心搖搖頭,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此時此刻卻忽然陷入了沉默。但短暫的凝視過後,又發出暢快的笑聲。兩人自步入官場以來,好像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機會能夠釋放心裏的情緒。
這與其說他是來坐牢的,倒不如說是來這裏暫時放松一下更爲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