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個份上,蘇眉豈能不知道楚嬴内心的糾結,一語點破:“而是,無法下定決心與之爲敵?”
“他畢竟是我的生父,這層血緣關系無法改變。”
楚嬴不置可否,隻是長歎一聲:“即便我們之間形同路人,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站在他的對立面。”
“那如今呢,是不是萬不得已?”蘇眉别有深意地看着他。
“我想,你即便不問,心中應該也有答案了。”
楚嬴伸手抓過酒杯,倒滿,對着眼前的絕色美人舉杯:“我這人沒什麽朋友,遇到煩心事,也找不到什麽人說話。”
“難得你今天坦誠相待,願意替我開解心結,謝了。”說完,一飲而盡。
蘇眉順手也給自己倒上一杯,同樣飲盡,被酒水濡濕的紅唇,勾起一朵牡丹般的笑:
“奴家會爲殿下保守今天的談話,期待看到殿下的改變。”
女子的善解人意,讓楚嬴心中倍添好感,此女,果然并非一般的風塵女子。
他甚至在對方身上,找到了一絲知己的感覺。
“你會看到的,來,難得本宮此刻高興,陪我再喝幾杯……”
楚嬴如今心結解開,終于有了奮鬥目标,不覺渾身輕松,心情也變得愉悅。
剛拉住蘇眉的小手準備坐下,忽然身體一個搖晃,忙用另一隻手撐住桌子,好險沒有栽倒在地。
“殿下!”
蘇眉吓了一跳,忙靠近扶住他。
一股如蘭似麝的香風飄入鼻孔,楚嬴勉強清醒了些,用力撐起眼皮,同時搖了搖頭:
“無妨,剛才一時高興,反倒讓酒勁上來了,我現在有點頭暈,你放開我,讓我……我歇一歇……”
越說越迷糊,最後眼皮一落,順勢倒在蘇眉懷裏,徹底人事不知。
“這人……沒酒量還喝這麽多,哎,真沉……也就是本小姐不嫌棄你……”
閨房裏,蘇眉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腦袋,以及耳邊傳來的輕微鼾聲,又好氣又好笑。
索性她自幼習武,身體底子好。
換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娘子來,楚嬴這一百多斤的體重驟然壓上來,非得兩個人一起躺地上不可。
此時綠珠又不在跟前,沒人幫忙,蘇眉左右看了看,隻能就近将楚嬴安頓在床上。
挪人的過程中,楚嬴睡夢中被驚動,嘴裏竟開始冒出各種呓語。
“誰!……誰敢動我媽,老子草他瑪德!”
“反就反了,怕個球,老子是穿越……穿越者,才不吃你們那一套……”
“求人不如求己,皇帝,哈哈,不就是個皇帝……有什麽了不起?”
“王侯将相,甯有種乎!等着,都給我等着,總有一天……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呼噜噜……”
“噗呲!”
蘇眉越聽越覺得有趣,終于還是沒能忍住,一下子笑出聲來。
“咯咯,王侯将相,甯有種乎,睡得根死豬似的,還能說出這番豪言壯語,也是不簡單。”
“還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噗呲……果然天下男人都一樣,笑死我了,咯咯。”
蘇眉笑得渾身抽搐,不料身上力氣一洩,吃不住勁,一下被楚嬴整個人壓倒在床上。
待她好容易憋住笑,推開楚嬴坐起來,才發現,楚嬴腦袋剛好枕在她一雙大腿上,正呼哧呼哧睡得香甜。
她略微一愕,旋即注視着楚嬴熟睡的面孔,一聲輕歎,:
“罷了罷了,真要醒掌天下權,還不知道猴年馬月,姑且就讓你嘗嘗美人膝吧。”
“嗯,平日沒發現,這會看着,長得還挺好看嘛。”
“罷了,看在你這張臉的份上,姑且再讓你多枕一會……反正,以後應該也沒機會了……”
秋靜宜眠。
随着時間流逝,日頭西斜,房間裏的光線漸漸暗淡下來。
這期間,楚嬴做了一個夢,一個十分真實的夢裏。
夢裏,他躺在一名女子懷裏,溫香軟玉,好不惬意。
正半夢半醒之間,忽然,那女子遞來一隻碗,抵在他的唇邊,隐約還有一個模糊不清的媚笑:
“大郎(大皇子),該喝藥了。”
短短六七個字,這個世界的人聽了,可能不會覺得哪裏不對。
但,靈魂屬于另一個世界的楚嬴,卻在聽到這句話後,瞬間汗毛倒立,驚出一身冷汗。
無它,這句話太經典了,言簡意赅,卻寓意深刻。
能在坑人方面和它媲美的,到目前爲止,似乎隻剩另一句話——道友請留步!
按照民間的風俗,楚嬴身爲楚國大皇子,的确可以叫楚大郎。
不過,他卻不想步另一個大郎的後塵。
“拿開!老子不喝!”
他夢中拼命抵擋,竟啊的大叫一聲,直接驚醒了過來。
“咦,我怎麽躺床上了?”
楚嬴意識迅速回歸,支棱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下意識打量起周圍的情況。
牆角的香爐還冒着煙,壁上挂着一把古筝,窗台上的綠植随風輕搖……四下一片安靜,唯有屋外風吹黃葉的沙沙聲。
“人呢?怎麽一個人都沒見到,蘇眉?蘇大家?”
楚嬴連續叫了幾聲,也不見蘇眉的蹤影,下意識從床上下來。
等他穿好鞋子站起來,忽然望着桌面上,一下子愣住了。
在他視線的另一端,放着這一隻碗,一隻和他睡夢中的藥碗一樣的碗。
碗裏還剩下半碗黑褐色的藥汁,底部壓着一張紙條。
楚嬴忙走上去,扯出紙條一看,上面一行娟秀小字,頗有乃主人的綽約風姿。
“殿下:奴家走了,江湖兒女,未有歸期,下次重逢,不知何年何月何時。”
“若真有緣再見,奴家許諾,可讓你再枕一回美人膝。”
“另,方才喂殿下喝醒酒藥,殿下頗多抗拒,不慎灑了半碗,剩下半碗,殿下醒後記得喝掉,再會。”
原來是醒酒藥……楚嬴低頭看了看衣襟上的污漬,又看了看手中的紙條。
恰有西風入窗,吹起門口珠簾嘩嘩作響,恍惚中,楚嬴似看到佳人遠去,一襲紫衣,環佩叮當……
默默将紙條收好,他面對窗外斜陽,輕喃道:“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