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鄭銳龍禮數周到地再次抱拳。
秋蘭和王琦一陣眼神交流,随後輕點螓首,道:“大當家請講。”
“是這樣的,今日下午,我們的人馬,在水寨外圍遭遇了一支船隊。”
鄭銳龍整理了一下思緒,緩緩開口道:“對方使用的武器很奇怪,是一種長長的鐵筒,從裏面可以噴出巨大的煙火,聲音也如打雷一般。”
“此物極其厲害,一般的小漁船,隻需挨上一發便會四分五裂……在下想問一個,這支船隊,可是你們順州的勢力?”
說話間,他不僅形容了一番對方的武器,也把雙方交戰的過程簡短講述了一遍。
長長的鐵筒?
巨大的煙火以及雷聲?
秋蘭和王琦又一次對視在一起。
他們兩個,一個是楚嬴的貼身侍女,一個是專門幫楚嬴跑貨運的心腹。
對于楚嬴他們研究的新武器,雖然沒有親自參與過,但私底下也都了解一二。
這不就是殿下發明的大炮嗎?
這麽說,殿下已經來營救自己了,還和這群水匪做過一場?
兩人心中又是興奮又是感動,眼中隐隐泛出喜色,卻又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
誰知道這個鄭銳龍,是不是想從他們口中,打探出對付大炮的方法?
又或是,想要套出話,拿他們兩個當人質。
在沒弄清楚對方目的之前,他們才不會輕易承認。
鄭銳龍等了一會,依舊沒有反饋,他似乎猜到會出現這一幕,歎了口氣,誠懇道:
“在下知道兩位有顧慮,不過,請你們放心,在下之所以來問這個,并不是試探兩位的口風。”
“在下是想通過兩位,和那支船隊化幹戈爲玉帛,隻要兩位同意,在下保證全力促成此事。”
“當真?”
王琦到底沒有沉住氣,下意識脫口而出。
“兩位若是不信,在下可以對天發誓。”
鄭銳龍說着,竟當真舉手發了個毒誓,随即滿含期待地道:
“如何,兩位若是還不信,大可書信一封,待我明日派人送給對方,讓他們給你們回信。”
“不用了,我們信得過大當家。”
人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秋蘭也想不出拒絕的理由,畢竟事情一旦談成,他們也能安然無恙地回去。
她将簪子重新别在頭上,一邊輕聲道:“奴家就實話實說了,你說的那支船隊,确實來自順州,而且,他們就是來救我們的。”
“那太好了!”
鄭銳龍撫掌叫好,一臉急切的拍闆道:“既然如此,那就由兩位負責與那支船隊聯系。”
“而在下,則去聚義廳召集衆位寨主,一起商議講和之事。”
他說完就要出門,卻聽秋蘭阻攔道:
“且慢,大當就這樣去召集衆人講和,我怕結果會适得其反,搞不好,咱們還會大禍臨頭。”
“姑娘這話何解?”鄭銳龍頓住腳步。
“其實剛才奴家就想問……”
秋蘭上下打量鄭銳龍幾眼,道:“看大當家的長相還有口音,應該是東南省一帶的出身吧?”
“姑娘還真是見多識廣。”
見她一語道出自己的來曆,鄭銳龍略微有些吃驚。
然而,更讓他吃驚的還在後面,隻見秋蘭莞爾一笑:“這個沒什麽,其實,奴家也是東南省出身,隻不過後來……”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回到鄭銳龍的出身上:“大當家這一身飛魚皮甲,遇水不沾,一看就是漳泉匠戶的工藝。”
“加上那幾艘走海的沙船,如果奴家沒有猜錯,大當家曾經應該是漳泉衛的水軍對吧?”
“你……你連這個都知道?!”鄭銳龍這回徹底驚呆了。
“沒什麽,奴家不是說了麽,我也是東南人士,小時候,家父恰好曾在漳泉一帶任職。”秋蘭客氣道。
“哦,原來如此,既然被姑娘看出來了,在下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了。”
大當家毫不避諱地道:“沒錯,在下曾是漳泉衛的指揮使佥事,隻因不谙官場,得罪了上峰,遭人陷害,從此變成了朝廷欽犯。”
“彼時,在下正在海上剿匪,得到心腹報信,不敢回歸,隻能帶着一衆弟兄北上,試圖到京城伸冤。”
他說到這搖了搖頭,長歎道:“奈何那人勢力太大,在下伸冤不成,反被朝廷追剿……最後不得已,隻能一路北上,逃到這荒僻之地落草避禍。”
“所以,大當家才會在寨中立下規矩,不準擄掠和殺人嗎?”
秋蘭似乎明白了什麽。
“沒錯,在下曾爲一衛指揮使佥事,深知朝廷勢力的龐大,像我們這樣的水寨,真要面對朝廷大軍,連蝼蟻都算不上。”
鄭銳龍坦言道:“所以,爲了不引起官府注意,以至被大規模圍剿,在下便将衛所的軍紀立爲寨規。”
他忽又苦笑道:“可惜,由于這一年多來,弟兄們損失太多,我們後續迫不得已招攬了幾批盜匪入夥。”
“受這些人的影響,水寨如今漸漸脫離了我的掌控,不準擄掠和殺人的規矩,早就被他們打破了。”
“既然如此,大當家你爲何不能嚴懲這些壞了規矩的人呢?”王琦好奇道。
“不是不能,這其中有太多掣肘。”
鄭銳龍歎道:“其實也怪我,最初,他們說劫貨時,有人激烈反抗,不得已失手殺了人。”
“我一想,這種事的确在所難免,于是選擇了不予追究,誰曾想,這卻開了一個很不好的頭。”
“從此,這些人私底下開始變本加厲,等我最後得知時,絕大部分弟兄都成了參與者,所以……所以……”
他張着嘴,幾次欲言又止。
秋蘭接過話,悠悠道:“所以,本着法不責衆,加上你又需要這幫人的庇護,所以,隻能選擇妥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慚愧,讓姑娘見笑了。”
鄭銳龍歎口氣,随即握緊拳頭:“其實,倒并非在下貪生怕死。”
“隻是,平白遭人陷害,若不能沉冤得雪就去死,委實窩囊,在下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
“所以,大當家才選擇了繼續與虎謀皮,期待有一天能沉冤昭雪?”
秋蘭搖搖頭,輕聲歎息:“可惜,你這樣一味縱容他們,就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被反噬?”
“反噬?”
“是啊,大當家難道就沒發現,你的地位已經岌岌可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