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天色的映襯下,三重飛檐的門樓更顯莊嚴肅穆。
老舊的木質屋檐被雨水浸濕,散發着陳腐的黴味,下方則是一尊顔色黝黑暗淡的神像。
一手持朱筆,一手持墨鬥,單腿撐地,另一條腿高高擡起,似舞非舞的樣子。
但凡有點學問的人,都能認得。
魁星點鬥。
這是一些講究氣派的學府的标配。
寓意着院内的學子,将來可以一路高中,成就一番事業。
再往下,大門口兩側的巨大圓柱上,刻着一副勸學修身的楹聯。
大約是年代太過久遠的緣故,字上面的顔色已經斑駁剝落。
但湊得近了,還是可以見到,上面殘留着金漆的色彩。
可以想象,許多年前,這座學院的輝煌盛況,想必前來求學的學子也是絡繹不絕。
隻是不知,爲何會淪落到今日衰微的地步,連大門都沒人修葺一下。
“看不出來,我們這座學院,曾經似乎也很有牌面的樣子?”
雨幕下,楚嬴站在秋蘭撐起的油紙傘下,望着門樓上‘順州學院’的牌匾,表情有些詫異。
“那是因爲,百多年前大楚開國不久,這座書院曾出過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旁邊兩三步間隔,蘇立撐着傘搖頭輕歎,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唏噓。
楚嬴前往軍營附近播種的時候,曾事先通知過他,所以,中途他便趕來彙合。
一方面,他想要見識一下,能讓楚嬴如此重視的種子,到底是什麽奇物。
另一方面,也是因爲州學的事。
順州地處帝國北疆,位置偏遠,百姓困頓,典型的窮山惡水之地。
這也導緻,大楚建國一百八十年來,一直鮮少有身懷大才的學士來此教化,以至常年文脈不昌。
至如今,不僅同處一地的衛學關停了,就連這座唯一的州學院也越來越沒落。
偌大一個書院,連院正、教習加上學子,總共也不過兩掌之數。
人數少到如此地步,幾乎已經成了擺設。
衆所周知,一個地方經濟發不發展,和人才有着很大的關系。
而優質的人才,都來源于優質的教育。
所以,了解此間情況的楚嬴,一早就和蘇立計劃,要将順城的教育搞起來,重振州學和衛學。
不過,楚嬴所謂的教育,和蘇立理解的又不同。
按照楚嬴的說法,他的教育理念是普及基礎學問,學以緻用,主要用于培養有知識的産業人才。
這對傳統的官本位教育路線,幾乎是颠覆性的挑戰和革命。
蘇立畢竟是傳統教育的受益者,一開始,他并不同意,兩人爲此争論過無數次。
但,随着白石灘工業區的建設和發展,蘇立最終被楚嬴一點點說服了。
一切的真理都來自于實踐。
在親身參與過工業區的建設後,蘇立漸漸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那就是,工業區的工人雖多,但絕大多數人都是文盲。
導緻許多需要一點技術含量的崗位,遲遲找不到合适的人選。
而且,随着工業區的建設越來越完備,工廠運轉規模的擴大,這種趨勢越發明顯。
若是放任這樣下去,将會嚴重制約整個工業區的生産。
搞不好,最後甚至會因爲攤子鋪太大而崩潰。
一旦出現那種情況,作爲破産方,楚嬴和州衙肯定是掏不出錢來救濟的。
屆時,上萬人吃不起飯,後果将不堪設想。
這就是缺乏高素質産業工人的悲哀之處,就算給你工廠和設備,你也搞不成工業化。
參考對象——隔壁咖喱國。
于是,在經過好幾天反複思考後,蘇立終于戰勝了自己的内心。
答應楚嬴,和他一起來勸說院正,擴大州學,改革教育,走另一條道路。
什麽,爲什麽不強行命令院正?
州學是隸屬朝廷的教育機構,性質類似于衙門。
楚嬴雖然貴爲一州之主,但真正的職權,也就隻能收收稅,練幾個兵,順帶監督一下衙門的風行。
至于朝廷事務,他是沒有資格插手的,至少明面上沒有。
而蘇立,也隻是順城州衙的臨時管家,本身沒有朝廷的任命,也就是不具備合法性。
之所以他坐鎮州衙這麽久,也沒人有意見。
一來是朝廷那邊,接任人的任命還沒下來。
另一個就是,他本身就是進士出身,又在六科任過職,資曆上足以堪任。
再加上,他在順城百姓中風評一直不錯,又有楚嬴支持,這才鎮得住明裏暗裏的一些人。
但不管怎麽說,管家就是管家,始終名不正言不順。
這種對州學大刀闊斧的改革,沒有院正的同意,他們也隻能無可奈何。
“了不得的人物?”
能讓蘇立稱呼了不得,立時勾起了楚嬴的興趣。
蘇立撚了下颔下被雨水濺濕的短須,扭頭看着楚嬴,道:“殿下可聽說過張敬直?”
“你是說……開國之後的那位内閣首輔,張閣老?”
楚嬴呆了呆,回過神來點頭道:“若是這位,确實當得起不得這三個字。”
對于這位張敬直張閣老,但凡了解大楚過去的有識之士,就沒有一個不知道的。
盡管楚嬴十歲之後被幽禁冷宮,但在之前,一樣也聽聞過不少張敬直的傳聞。
這位雖然不是開國首輔,但絕對是大楚一百八十年來,可排進首輔前三的存在。
其在位時,盡心輔佐當時的楚皇,推行了一系列改革措施……統籌稅收,鼓勵商業,公平教育等等。
不僅大大增加了朝廷稅收,還促進了各行各業的發展,爲其後幾十年的盛世,打下了牢固的基礎。
後世之人一提起敬直公,無不是贊譽敬佩有加。
想到這些,楚嬴再看這座學院時,目光也變得複雜起來,幽幽歎道:
“想不到,如此偏僻窮困的地方,竟也出過如此煊赫的大才賢者。”
“是啊,正是因爲出了此人,順城才被彼時的大楚陛下撤縣改州,以茲獎勵。”
蘇立講解道:“據州志記載,這座學院,也是那位張閣老募錢修建的,隻可惜,物是人非,誰能想到……”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搖搖頭。
俄頃,将感慨抛諸腦後,伸手邀請道:“殿下既已來了,也别站在雨中,我們還是進去吧。”
“那就進去……但願,此行順遂。”
雨傘下,楚嬴颔首,撇頭看了眼大門一側的院牆下。
這般天氣,那裏竟停着兩輛馬車,風雨中,隐約可見車廂上印着暗色的字……埻化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