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劍丹和慕月重新走上急救車。
急救車内部空間緊湊，病床位于車廂中央。銳霜躺在上面，身體被散發着微光的束縛帶牢牢固定，這些束縛帶可以防止她不會因精神不穩定而傷害自己或他人，也連接着監測她生理狀态的設備。
車廂的牆壁覆蓋着灰色的合成金屬闆，上面鑲嵌着各種醫療儀器和閃爍的指示燈，一些管線沿着牆壁延伸，連接至病床上的自動注射器，随時準備爲銳霜提供必要的鎮靜劑或藥物。
“诶？她怎麽這麽老實？”
銳霜的狀态讓秦劍丹感到詫異——看到她睜着大眼睛安靜平躺的樣子，很難相信是她在半小時之前連殺六人，甚至還爲了繼續殺人而自斷右臂。
坐在病床右側的李醫師，手裏拿着一個跟醫療設備相連的查錄儀，正在跟蹤檢查患者的各項指标：
“嗯，剛醒過來的時候，她還是相當張牙舞爪的。我差點就把駕駛室的瓦蕾叫過來幫忙壓住她了。”
不遠處的駕駛室裏傳來瓦蕾的聲音：“我随時待命，有需要叫我哦！”
李醫師繼續道：“後來我摘下眼鏡，露出眼鏡後面的雙瞳，果然讓銳霜變得噤若寒蟬。公司的内部醫療人員全是和我一樣的克隆人，恐怕銳霜也沒少在他們手裏吃苦頭吧。”
小孩子多半害怕醫生。就連慕月初次見到李醫師時，都被對方身上的獨特氛圍驚吓到異能失控，銳霜面對李醫師生不起反抗之心也可以理解。
“媽媽，你來晚了……銳霜一直在等你……”
見到慕月以後，銳霜的表情進一步軟化，仿佛是剛剛從可怕牙醫手裏逃脫升天，期盼媽媽趕快把自己救回家。
慕月謹慎地确認道：“你知道……媽媽叫什麽名字嗎？”
秦劍丹順着底盤上的導軌拉過來兩把金屬凳，示意慕月和自己并排坐到病床左側。
銳霜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慕月身上，以至于對剛才拼命搏殺過的秦劍丹沒有反應。
“媽媽……媽媽就是媽媽！”她的語氣顯得有些着急，“這個醫師要給銳霜打針，銳霜不想打針！快帶銳霜回家！”
她想要掙脫身上的束縛帶，但是憑蘿莉的力量完全徒勞。
爲了在戰鬥中獲勝可以自斷一臂，與此同時又十分害怕醫生給自己打針……公司用惡劣手段把冷血殺手和幼稚蘿莉混合在一塊，實在是不幹人事。
秦劍丹還注意到，銳霜似乎很少用“我”來稱呼自己。
慕月輕輕坐下，問：“你今天是不是自己回過家？你見到過管家内斯特，還有……還有我爸爸嗎？”
銳霜猶豫起來，顯出拼命回憶的樣子。秦劍丹猜測，公司向她的大腦輸入了太多不屬于她的記憶，導緻她的記憶能力出現問題，明明是當天的事卻還要花時間。
“管家……見到了……但是沒有讓他看見銳霜。爸爸……銳霜覺得那不像爸爸，胡子拉碴，酒瓶不離手，肚子變大了……那個果然是媽媽的爸爸嗎？”
慕月松了一口氣——公司向銳霜輸入了慕月8歲以前的記憶，所以銳霜是認得管家内斯特和爸爸的，不至于在家裏大開殺戒。隻不過爸爸跟他記憶中的樣子差别有點大。
秦劍丹在旁邊插嘴道：“媽媽的爸爸叫姥爺，你要記住那個喜歡喝酒的人是你姥爺。我才是你爸爸，你以後可不準跟爸爸打架了，知道嗎？”
慕月的位置靠近床頭，秦劍丹的位置靠近床尾，被束縛帶捆在床上的銳霜，原本就不是很能看清楚秦劍丹的臉，但是她記得秦劍丹的聲音。
“騙人！銳霜的爸爸才沒有這麽兇惡！而且媽媽最讨厭你了！”
秦劍丹奇怪道：“你憑什麽認爲媽媽讨厭我？媽媽對你說過類似的話嗎？”
“沒……沒有。”就像是沒能争辯過父母的孩子一樣，銳霜的氣勢低落下去，“反正銳霜讨厭你，絕對不會認你當爸爸的！”
李醫師輕咳一聲加入了談話：“剛才風間的話我也聽到了。如果銳霜真的是被公司的‘異能同源計劃’培養出來的，那麽她的心情很可能會被慕月警長的心情所影響。”
看着秦劍丹和慕月投過來的疑問眼神，李醫師繼續解釋道：
“異能本質上是一種精神力量。銳霜和慕月擁有同源異能，又是克隆人和克隆原體之間的關系，彼此的精神狀态，或者說心情，可能會存在一定程度的互相影響。”
“慕月警長最近跟少主鬧别扭了吧？銳霜受到警長的心情影響，又因爲是小孩子而無法理解男女之間的麻煩事，就簡單地認爲警長讨厭少主了吧。”
“嗚……嗚嗚……”銳霜突然哭了起來，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掉落在枕頭上。
“銳霜不是克隆人，銳霜是媽媽的女兒！隻有銳霜才是媽媽真正的女兒！”
克隆人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身份，這倒也是科幻電影中常見的戲碼。秦劍丹卻從銳霜的哭訴中聽出，慕月的克隆人可能不止一個。 的确，以公司這種道德窪地，既然想要制造同源異能者，“批量生産”是效率最高的辦法。至于其他克隆人被關在哪裏，下場如何，看銳霜的狀态，目前是問不出來了。
“乖，不要哭。”慕月心軟地輕拍銳霜的肩膀，“我沒有說你不是我的女兒。很抱歉我身邊沒有帶着玩具熊……”
“玩具熊……玩具熊沒有媽媽重要……”
銳霜哭得鼻子通紅，又被淚水嗆到，說話斷斷續續的。
在慕月看來，銳霜被灌輸的記憶裏，明明應該存在媽媽被炸死的片段，如今卻又見到了跟媽媽很像的人，當成是救命稻草一般否認了媽媽的死亡。
如果慕月不認她當女兒，“失而複得又再失去”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不知會引發怎樣的異能失控。而且平心而論，小時候的慕月又何嘗沒有幻想過再見到媽媽呢？
幼時的祈禱沒有得到神靈的回應，放棄幻想長大成人之後，自己卻成了可以回應别人的神靈。
“劍丹，”慕月壓低聲音說，“我想正式收養她。”
“沒問題。”秦劍丹秒答，“我也正有此意。于公于私，都絕不能再讓她落入公司手中。”
慕月上半身前傾，用手指擦去銳霜眼角的淚水：“不用擔心，你永遠是媽媽的女兒，我會好好照看你的。”
頓了頓又說：“既然你是媽媽的乖女兒，就不能做不乖的事情。以後不準随便殺人了，也不準和……和你爸爸打架。”
銳霜抽了抽鼻子，除了安心的表情以外，還有那麽一點點迷惑：
“哪個爸爸？是啤酒肚爸爸，還是兇惡爸爸？”
秦劍丹道：“有啤酒肚的那個是姥爺！你的爸爸隻有一個，那就是我！”
銳霜撅起嘴來，和慕月極度相似的外貌令人忍俊不禁。她用目光征詢着媽媽的意見。
慕月歎了口氣，假意闆起臉來：“你不認他當爸爸，我就不把玩具熊帶過來了。”
“可是……可是……”這小蘿莉還挺倔，可能是和自己腦中的混亂記憶在做鬥争。
秦劍丹盡最大努力，對着銳霜做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
“爸爸會給你買各種糖果、很多玩具，還會帶你去遊樂場，玩抓娃娃機的！”
“……真的嗎？”
作爲一個長期被公司虐待的試驗品，銳霜非常容易被取悅，她面對自己的願望也非常坦誠。
“真的，你隻要叫我爸爸，上面說的什麽都有。”
銳霜最後一次用目光向慕月詢問，看見媽媽點了點頭。
“……爸爸。說好了哦，不能騙銳霜，如果把銳霜當笨蛋的話，銳霜就殺了爸爸！”
秦劍丹和慕月哭笑不得。慕月說：“你吃糖不能太多，事後也一定要刷牙。另外剛才已經說了，随便殺人是絕對不行的！”
李醫師說銳霜的生理指标有點波動，可能要再診察一下。慕月和秦劍丹暫時離開，臨走前叮囑銳霜不要害怕，他們很快就會拿着玩具熊回來。
走到瓦蕾所在的駕駛室裏，三人擠在前排座椅裏坐下，慕月召開了緊急家庭會議。
“雖然我決定收養銳霜，但她目前是公司的緝捕目标，絕對不能出現在内城。劍丹，把銳霜暫時放在夜龍會總部裏，沒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秦劍丹說，“有我師父坐鎮，公司的爪牙伸不到總部裏來。不過銳霜的精神狀态需要你來穩定，你能不能多留幾天再回警務廳？”
慕月考慮良久，才說：“銳霜的事，恐怕連我叔叔那裏都不能透露，需要謹慎處理才好。瓦蕾，你替我回去告訴警務總長，我在夜龍會這邊還有一些雜務，需要多留幾天。”
“好嘞！”瓦蕾答應得非常痛快，“不過我明早再走也來得及吧？你們憑空多了一個這麽大的女兒，咱們也錯過了慶功宴，幹脆就把撿到銳霜的日子定爲她的生日，等會隻有咱們幾個，悄悄舉辦一個生日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