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秦劍丹拉着的“少主黃包車”上，慕月回想起自己在暗隙網上的匿名留言，這些日子裏頗有幾個熱心腸的“網友”給予回應。
能夠訪問暗隙網的都是黑客，是公司劃定的法外之徒，慕月使用母親留下的設備知法犯法，而且還發出了一個跟反抗公司無關的讨論串，讓她産生了相當的背德感。
她盡量不使用自己平時說話的口吻，反倒是有點模仿瓦蕾的語氣，問出了“男朋友日了我的狗，還能處嗎？”
網友（黑客）的回帖大概如下——
“問感情問題的一律勸分！環石城的狗10萬20萬起價，怎麽可以随便給男友欺負呢！”
“樓上SB。樓主說的狗應該是福瑞人。”
“狗屬性的獸娘很難搞啊，就算她們辦了什麽錯事，但是用烏溜溜的大眼睛從下方往上看着你，總是讓我心軟呢。”
“樓主是不是嫉妒你家狗了？狗狗通常都很會交朋友，尤其是和家庭成員。樓主不至于被男主和狗狗排擠吧？爲什麽不加入他們一起玩耍呢？”
“不要的狗狗給我！不管是真狗還是獸娘，我來者不拒！”
“打倒公司！推翻萬惡的資本家！是資本家們讓我買不起狗！”
“别攔着我！我要和可愛的狗狗獸娘結婚啊！”
其中一條回複很特别，似乎跑題，但又似乎切中要害：
“魯迅曾經說過：完美的蒼蠅終究不過是蒼蠅，有缺點的戰士終竟是戰士。魯迅還說：戰士除了戰鬥，自然也休息，也飲食，也超人，可如果隻取他末一點，畫起像來挂在妓院裏，尊爲超人大師，那豈不冤枉！”
慕月覺得這個回複可能是認識自己的人寫的，對方甚至看破了自己的匿名身份。
秦劍丹對忘憂、瓦蕾做出的事情當然不值得贊許。但如果不是以“男友”的标準，而是以“戰士”或者“領袖”的标準，秦劍丹這段時間的表現還不錯。
公司已經統治環石城100年了，壓迫從未有片刻松懈。慕月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自己會死在抗争的半途。
普通人的戀愛，對于孤身挑戰強權的戰士來說，原本就是奢求。
如果不把秦劍丹和瓦蕾當成男友和閨蜜，而是當成絕對不會背叛的戰友，心中别扭的感覺立即就會舒減許多。
夜色中，黃包車上的LED燈閃爍着光芒，将秦劍丹的身影襯托得更加矯健。慕月靜靜地坐在車上，明白無論和公司的鬥争如何慘烈，秦劍丹都會是她的堅強後盾和無畏前鋒。
前路崎岖，恐怕現在并不是計較兒女情長的場合。
如果身處槍林彈雨，身邊隻有泥濘的戰壕和幾名戰友。在随時可能死亡的前提下，這幾名戰友并不嚴格按照一對一的标準互相慰藉，不也無傷大雅嗎？
完美的蒼蠅終究不過是蒼蠅，有缺點的戰士終竟是戰士。
慕月在腦中複誦着這句魯迅的名言，決定踐行戰士之路。至于在暗隙網回帖的這個“熟人”到底是誰，已經不重要了。
在秦劍丹不知情的情況下，琳琳和師父分享了疑似警長的匿名留言，并且按照師父的口述，發出了這段回複。
在秦奇看來，男女關系包含着極大的洩密風險，有許多重大機密都是從枕邊洩露出去的，甚至會影響一個政權的存亡。
瓦蕾、忘憂這樣知曉夜龍會重大機密的人，跟其他男人在一塊非常不保險，不如就讓秦劍丹享齊人之福。
警長若是能容得下她們，說明她有正宮的氣量。想要打敗尼安會，進而摧毀公司，絕不是心思狹窄的普通人可以做到的，這也是秦奇給警長的考驗。
在不知不覺中，慕月在心理上跨過了這道坎，隻是她自己還沒有明确察覺。
在慕月的要求下，秦劍丹稍微放慢了拉車的速度。
黃包車車體穩固，表面繪制着精美的雲紋圖案，這些雲紋在LED燈光的映照下仿佛在緩緩流動，給人以騰雲駕霧一般的視覺享受。
車子座位設計得寬敞舒适，足以容得下兩個胖子，或者三個瘦子。慕月坐在中間，兩邊餘下大片空間。
依靠明亮的車前燈，秦劍丹順着土路，将黃包車拉到了公路上面，這邊的路面相對平坦，車體颠簸更小。
左邊是高不可攀的内城隔離牆，右邊是外城燈火稀疏的遠景。
“停一下。”慕月吩咐道，“左邊那些人是在忙碌什麽？”
秦劍丹停住腳步，他翹起腳望了望，恍然大悟地回答：
“是一些食物回收者在‘收獲’呢。午夜封城之前，内城會把當日的垃圾傾倒在外城。總有一些人從垃圾堆裏回收食物，他們會撒上大量的番茄醬進行二次翻炒，借此掩蓋其中的腐臭味。這些食物有一個專有名字叫「回收菜」，價格特别便宜。”
慕月感到不可置信，她的睫毛輕輕顫抖着： “他們連防毒面具和防生化服都沒有，這樣要是被有毒垃圾割傷，感染了該怎麽辦呢？”
秦劍丹道：“不是窮人不會幹這個的，他們隻能買得起一個照明用的頭戴式射燈。夜龍會三令五申說回收菜不衛生，也會限制外城的食物價格，但總有人想要買更便宜的。”
“……”
三大家族彼此有聯姻關系和經濟來往。回想起自己曾經參加過的那些奢華盛宴，慕月感到無地自容——盡管她通常沒什麽胃口，韓家也是其中飲食最簡樸的一家。
“等等！垃圾山旁邊還有屍體！？”
“是啊。”秦劍丹見怪不怪，“拾荒佬們會取走無人認領的死者義體，重新售賣。屍體本身也可以送到屍體回收所換錢。”
慕月使用超視覺看得更清楚些——就在屍體和垃圾山附近，一名婦女若無其事地收取她白天晾曬的衣服。
晾衣繩似乎是高科技納米編織尼龍繩。或許是某個内城的達官貴人厭倦了自己的腰帶，随手丢在垃圾桶裏，進而成了外城人的寶貝。
慕月的心情沉重下來，她時常因爲自己的貴族身份而歉疚，如今近距離看到了外城窮人的慘狀，讓她止不住地歎息。
秦劍丹不希望慕月心思太重，從來都是最有良心的人受最重的折磨，三大家族裏面有一大堆吸血鬼和人渣，無論如何罪責都不應該讓慕月承受。
于是秦劍丹故意拉車，向一個内有燃燒物的鐵桶靠近，有幾個流浪漢圍着鐵桶吃着什麽東西，雖然衣衫破爛，但都很樂觀。
“喂，你們有手有腳，能幹活的，給我去特區工地報名！别再吃這種東西了！”
秦劍丹停下黃包車之後沖他們高喊了一聲，吸引流浪漢們回過頭來，同時也露出了他們手裏的“烤串”。
“啊啊啊！！”
原本還在深刻檢讨自己的慕月，吓得差點從黃包車上跳下來。流浪漢們的燒烤盛宴，竟然是好多隻串在鐵簽子上的變異老鼠！
變異老鼠的屍體被烤得外焦裏嫩，油脂滴落在火上，發出滋滋的聲響。它們的外觀已經難以辨認出原本的模樣，皮膚被烤得焦黑，但仍然可以隐約看到那扭曲的肌肉線條和不自然膨脹的身軀。老鼠的尾巴被卷曲在身體下，偶爾随着火焰的熱度而微微顫動。
秦劍丹希望轉移慕月的注意力，便從流浪漢手中要過一串死不瞑目的烤老鼠，裝模作樣地想要遞給黃包車上的慕月：
“機會難得，要體驗一下嗎？”
“快、快拿走！拿走啊！”女警害怕得身體直往後靠，幾乎讓黃包車失去平衡，“再這樣做我就報警了！”
慕月驚慌失措地在自己的腰帶上尋找步話機。
“我要打電話給千星婆婆，讓她過來除鼠！還有城警防疫部！防疫部的電話是……”
見到女警陣腳大亂，但同時也擺脫了之前的自責情緒，秦劍丹滿意地把燒烤老鼠還回去了。
“慕月你自己不就是城警嗎？12區警長被老鼠吓到親自報警，這多丢人啊！而且千星婆婆是貓娘不假，可她愛吃小魚幹，也沒聽說過她愛吃老鼠吧？”
慕月稍微平複了心緒，她臉紅地在黃包車坐上坐好，盡量把視線挪開：
“普通的小白鼠、倉鼠什麽的我是不怕的，但是這種變異老鼠……不準再吓唬我了，把車拉回集市上吧，我看都要超過半小時了。”
這些流浪漢感謝夜龍會少主的好意，但他們年輕時吃了太多的美夢藥片，雖然看上去還成，其實肝腎功能嚴重衰竭，時不時就會發作。
“幹活多累啊！我們爲了不幹活，連有毒的變異老鼠都敢吃！吃一天活一天，好過盡心盡力累死崗位前！”
說話間，其中一人毫無征兆地倒在了地上，發出可怕的“噗通”聲。其他人不但不救助，還哈哈大笑着指着這個人的後背：
“老八他不行了！升天了！真是好運氣啊！真羨慕啊！再也不用腰酸腿疼了！”
秦劍丹搖了搖頭，拉着老婆開啓了返程路途。在公路上的一個沒有路燈的區域，他們碰到了一輛抛錨的裝甲面包車，看外觀貌似是夜龍會的車輛。
令人意外的是，除了兩名修車的衛兵，旁邊還站着一名穿着黑白配色女仆裝的人，她雙手拿着一個類似無人機遙控器的設備。
借着黃包車的閃瞎眼LED燈，慕月認出了女孩是誰：
“忘憂？你在這裏做什麽呢？是車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