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都彌漫着森冷暗啞的誦經聲,獨角獸越是往深處走去,越是能嗅到一陣馥郁得讓它反胃的熏香。
但無論如何濃郁的熏香,都無法掩蓋空氣中那飄蕩的腐臭氣味。
仿佛走進了某個巨獸的胃袋,自那城池的深處,不斷響起讓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獨角獸跟在蛇人守衛身後,越過一重重陰暗森冷的石門,一路長驅直入,直到……
如鬥獸場般的圓形廣場映入眼簾,四周圍牆上的浮雕銘刻着無數莊嚴的面孔,石柱之上點燃着黯淡的火把,那濃郁的熏香正是從火把中升騰。
祭祀場。
獨角獸身後的羽翼出現了騷動,這熏香的味道讓芙蕾感到本能的不适,隻是還來不及調理氣息,就聽見祭祀場入口處傳來沙啞的呢喃。
黯淡的火光投射出猙獰可怖的陰影。
一處堆積如山的骸骨堆上,一頭正俯着身子狼吞虎咽的身影擡起頭,濕滑黏膩的漿液在它口中爆開,碩大的瞳孔透出邪異的血光。
四周的黑暗中傳出牲畜們争奪食物的嘶吼。
這是一頭龐大的蜥蜴,它用兩條後肢站立,露出白皙的腹部鱗片,兩條前肢的鱗片被血液染紅,身後有着一開一阖的骨翼,它伫立在骸骨堆上,如同霸主雄踞王座。
“你的模樣,陌生……是母神新孕育的子嗣嗎?”
仍然在咀嚼的口中噴吐出惡臭,細密尖銳的利齒殘留着碎肉殘渣,長長的脖頸和眼珠一樣靈活,打着轉似的讓自己盡可能伸長,好将獨角獸看得仔細。
獨角獸面無表情,瞥了它一眼,跟這座城池的其他生命不同,它的氣息更加強大,身上也沒有過多畸變和疫病的痕迹。
但也僅此而已。
巨蜥長長的脖頸向下伸,一口咬住了一頭匍匐着的蛇人,将它大半個身子吞入腹中,而後将剩下半截蛇尾甩向牆邊的陰影中。
黑暗之中,頓時亮起無數黃澄澄的瞳孔,那是一頭頭小些的蜥蜴,但也至少有小汽車般的大小,它們開始争奪着從天而降的食物,撕咬和低吼聲不絕于耳。
惡獸們在黑暗之中進食,食物正是這座城池昔日的居民。
此時祭祀場内仍然有少數幸存的蛇人,許是這場别開生面的進食還沒有輪到它們,又或者這是那位國王爲獨角獸準備的宴席。
它們沒有反抗,也沒有半點恐懼的情緒,反倒是迫不及待的匍匐在血池中,懇請神子的恩典。
“嗯?”
似乎是沒有得到獨角獸的回應,巨大的蜥蜴眯起瞳孔,散發出如一條條附骨毒蟲般宛若實質的惡念。
幾乎同一時間,陰影之中就有一頭蜥蜴朝着獨角獸發起襲擊。
它龐大的身軀迅如電光,粗壯的腰肢有力擺動着尾巴,密布尖牙利齒的血盆大口直撲獨角獸的脖頸。
但下一刻,暗沉的血光閃過,伴随着一聲垂死的哀嚎,那看似堅固的腹部鱗片如紙張一般被洞穿,整頭蜥蜴被挂在獨角獸血色的長尾上,身體迅速幹癟下去。
獨角獸緩緩收回血棘,紅寶石般的眼眸望向骨堆上的巨蜥,露出嘲諷的神色。
“開個玩笑,不用當真,姐妹們都在裏面等你。”
巨蜥瞳孔中浮現一抹忌憚,嘶啞地說道。
獨角獸沒有理會它,拔腿朝着深處走去,不多時,身後傳來那位蛇人守衛的慘叫聲。
在洛爾一路瞧見的蛇人中,它已經算是頗爲強大的個體了。
這樣一頭六臂蛇人,如果出現在現世,也會是赫赫有名的魔物,但在這裏,它被神明的子嗣當作食物,甚至連反抗的意願都沒有。
祭祀場内。
幾道強大而污穢的氣息在此間蕩漾着,享用着蛇人王爲它們準備的牲祭。
那門口的惡獸隻是開胃小菜,顯然,這裏面才是正餐。
生有九個頭顱,羽翼五彩斑斓的古怪蛇鳥;在尾椎處長出蒼白巨蟒的灰熊;還有古老神話中曾被記載的,生長着無數蛇發的猙獰女妖。
蛇怪之母的子嗣們。
最要引人注意的還要屬那頭灰熊,準确的說,是那頭灰熊身上纏着的巨蟒。
它自尾椎處生長出來,纏過巨熊粗壯的身軀,看上去像是正在搏鬥的熊與蟒,但實則爲一體。
“洛爾,小心,這家夥很強。”
身後的羽翼輕輕顫動,芙蕾發出無聲的示警,那雙首熊怪的氣息無比厚重,又兼具陰冷潮濕的惡意,是相當危險的對手。
嗯,但我覺得,那個更難對付。
獨角獸環顧着諸位神孽,目光最終停留在了一道籠罩在灰色長袍下的身影。
它并不像其他子嗣一般進食,隻是獨自站在角落,很不合群的樣子,破舊灰袍下的身軀看起來十分臃腫,沒有風,但那長袍卻一直在緩慢擺動着。
就好像下面的身體有什麽東西将長袍撐了起來。
獨角獸的目光向下移,瞳孔猛地一縮,瞧見幾條正在蠕動的章魚觸手,上面布滿了吸盤,卻又生長着蛇一樣的鱗片。
似乎察覺到了獨角獸的目光,那些觸手羞怯似的縮回灰袍下,而後那灰袍人對着獨角獸笑了笑,問候了一聲。
“啊……有新朋友來了。”
蛇發女妖和多頭鳥都将探尋的目光望向這邊,它們都已經完成了進食,此刻正百無聊賴。
“又一個從魔淵中爬出來的幸運兒嗎……”
多頭鳥饒有興緻地說着,撲閃着斑斓的羽翼,羽翼的縫隙間仿佛睜開了無數銀白色的眼球,一眨一眨的。
“嘶嘶……”
蛇發女妖每一根發絲上的毒蛇都吐着蛇信,它的雙眸就像是灰色的玻璃,倒映着獨角獸的身影。
獨角獸面無表情,眼神晦澀冷漠,在諸位神孽的注視下毫無怯意,身後的羽翼發出潮水般的嗡鳴。
一時間冰冷肅殺的氣氛彌漫在祭祀場内,匍匐着的蛇人們都在這股陡然升騰的威勢下瑟縮着,有些甚至直接暈了過去。
大戰一觸即發。
唯一不受影響的,就隻有還在埋頭苦吃的灰熊了。
“朋友,吃,好吃……”
灰熊頭也不擡,依舊狼吞虎咽,胃口非常好,在它面前沒有骸骨或者殘肢,因爲根本無需吞咽或者咀嚼,那如攻城錘般的熊掌抓起蛇人就往嘴裏塞。
簡直是入口即化。
那與它共用一具身體的蟒蛇倒是斯文許多,正在匍匐的蛇人奴隸之中挑挑揀揀,它向來隻吃腦花。
灰熊吃得正開心,一時間沒有注意到那蛇人身上纏着的蟒蛇,連人帶蛇一起被它扯了過去。
蟒蛇還沒反應過來,整截蛇頭直接塞進了熊嘴裏。
咔嚓咔嚓……
灰熊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什麽不妥,吃的津津有味。
這畫面有些古怪,一時間劍拔弩張的幾位都眨了眨眼,注視着灰熊手中那截垂落的無頭蛇軀。
場面尬住了。
灰熊茫然地擡起頭,口中還在咀嚼,似乎并不清楚大夥爲什麽突然看着自己,它隻覺口中本來枯瘦幹柴蛇人突然變得無比美味,不禁說道。
“朋友,朋友……朋友好吃。”
青春沒有售價,朋友入口即化。
獨角獸險些沒繃住,多頭鳥噗嗤一聲直接笑了出來。
熊大有點惱火,灰色的毛發如同被無形的火焰點燃,爆發出驚人的威勢,在這股氣勢之下,整個祭祀場都隐隐顫動起來。
但還沒等它找多頭鳥算賬,那被咬掉腦袋的半截蛇軀斷口處蠕動着,再度長出新的蛇頭。
蛇頭扭動着,像是在适應新生的腦袋,然後以迅雷之勢,狠狠一口咬向灰熊,但其實也是它自己的屁股。
蓄勢之猛,用力之狠,直接咬穿了厚實的皮毛,活活啃下了一大塊肉,傷口深可見骨。
熊大直接嗷嗚一聲跳了起來,然後在獨角獸和衆多神孽的圍觀下。
一熊一蛇直接扭打在了一起,但是因爲共用一具身體,所以造成的所有傷害,其實都是一起承擔。
啊這……
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被一下子攪得稀爛。
蛇發女妖扭過頭,似乎不想看這蠢貨,多頭鳥則撲閃着翅膀,每一顆腦袋的嘴裏都發出煽風點火的嘲笑聲:“打它七寸!咬它!上勾拳!你的毒呢?!”
眼見場面亂糟糟的,灰袍人歎了一聲,無奈地向着洛爾說道。
“你是外面來的……要不要先吃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