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親衛問道,她還沒成年,此時正用仰慕的目光看着穿着純白王袍的女人。
這個女孩是郁蘭送來的,用以接替安蔻依擔任王的親衛,仿佛是爲了回應阿米妮莫此前的憤怒。
女孩尚未成年,但眉眼跟死去的安蔻依很相似,叫做安楠。
阿米妮莫有時候也會恍惚地以爲,這就是安蔻依的轉世。
但這是不可能,安蔻依才逝去不久,就算是轉世,也應該尚在襁褓之中。
阿米妮莫知道,這個女孩隻是用來監視自己的工具,祭司們早已投靠了那位大公爵,但她并不在意。
她活得不像是一位國王,更像一位可憐可悲的囚犯。
可隻要還在這座陵寝中,哪怕是位高權重的祭司長見到自己,也依然要恭敬地下跪行禮,稱她爲王。
她是服侍神的無名之人,隻有她可以承載神明的力量,雖然阿米妮莫仍然不明白,那到底是怎樣的力量。
“……對,安楠,在上面等我吧。”
白袍的王如此說着,語氣很溫和,明明知道這不可能是安蔻依,卻還是會因爲相似的眉眼而對她溫和。
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
“王,我可以跟您一起下去嗎?”
女孩遲疑着,有些怯懦地說道,眼神中卻帶着希冀的光,阿米妮莫凝視着她好一會,才輕輕說道。
“等你成年了,我就帶你下去。”
女孩很興奮,因爲還有幾個月,就到她的成年禮,在這座純白的陵寝中,時間的流逝一直很快。
阿米妮莫走向黑暗的地下,她照例提着燈籠,卻并未點燃。
此刻的她已不需要燈火,她已經完全探索了這座墓穴,對這百轉千回的墓穴通道了然于心。
她喜歡安靜地行走在黑暗中,感受着這亘古的靜谧和寂靜,隻有在這裏她才會覺得自己是自由的。
她穿着純白的王袍,赤着雙足走在黑暗中,像魚兒在水中遊曳般自如,又像一位王在無聲地巡視自己的領地,而非一位被困的囚徒。
無數個前世,她或許都像現在這樣,安靜地走在黑暗裏,而偉大的神明就在她的耳邊呼吸。
祂不在此處,又無處不在。
但突然間,阿米妮莫看到了本不應當出現的景象——
一抹淡淡的灰色,出現在了前方隧道的拐角,王當即怔住了。
本應完全漆黑的地底出現了一抹微光,她幾乎以爲是自己眼花了,于是揉了揉眼睛,緩了好一會才睜開。
但那抹微光依然存在着。
阿米妮莫壓低了腳步聲,本就赤足的她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她小心翼翼地前進着,來到那處拐角,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能看清自己的手掌。
不可思議,這座深幽靜谧的墓穴内居然出現了意外的微光,阿米妮莫輕輕地探出頭,小心地觀望着。
與燭火的光芒不同,那光像是來自很遠的地方,并不十分耀眼,阿米妮莫讓雙眼艱難地适應着,漸漸看清了……
那是一個人,她正舉着一根綻放着光芒的箭矢,那光芒是金色的,柔和而璀璨,将本粗糙的石壁渲染得金碧輝煌。
一個人?!
誰會出現在這墓穴之中,看護陵寝的守衛絕不敢踏入此地半步,哪怕是祭司們也對這裏畏如蛇蠍。
入侵者,或者說盜賊……
阿米妮莫屏住呼吸,在短暫地驚慌之後,湧現地是巨大的驚怒。
罪惡之人,竟敢涉足這座神聖的墓穴。
神明爲什麽沒有殺死她?!
阿米妮莫潛伏着,她并沒有看清那個人的臉,但她意識到那或許,大概是一位點燃了神性的巫師。
隻有巫師才能越過山谷重重的守衛,從最外圍那些已經被封住的通風口,像老鼠一樣鑽進來。
還有他手中那支金色的箭矢,多麽像,多麽像她曾經把玩的那支凡箭。
它竟然能在這神明的領域裏綻放光芒,這簡直是極大的亵渎。
神啊,趕緊殺了這個肮髒的侵入者吧,她正在亵渎這座神聖的墓穴。
阿米妮莫如此想着,心中湧現一種冰冷的情感,她是王,這裏是她僅有的領地了,可現在這領地正在被入侵。
這股欲望一經生成,便驚動了那位站在隧道中的巫師,她,不,他似乎有所察覺。
“誰在那裏?”
阿米妮莫一驚,當回頭跑去。
那聲音清澈,是她從未聽過的悅耳,但最重要的是,那是……
男人的聲音。
一個男人,他踏入這座陵寝就已是極大的不敬,要被處以極刑。
而如今他已經來到了墓穴核心的區域,甚至用不潔的巫術把戲創造着光亮。
這簡直罪大惡極。
阿米妮莫輕盈無聲地在隧道内跑過,那男人顯然發現了她,身後的光芒忽的熄滅。
那巫師的把戲結束了,現在他在追趕着自己——
阿米妮莫發覺到這一點,突然意識到這是自己的機會,哪怕他是巫師,但這裏是神聖之地。
神明會庇護她,懲治這位入侵者。
這座墓穴的通道很多,其中也修築着不少暗門,阿米妮莫打定主意,不再壓抑自己的聲音,透漏出細微的腳步聲。
果然,那個竊賊也在盡力壓低腳步聲朝自己的方向靠近,但這裏的黑暗在排斥他,她甚至聽到了他因爲地面凹凸不平而被絆倒的聲音。
阿米妮莫引導着他,朝着一處精心布置好的陷阱走去。
她來到一條十分狹長的隧道,在盡頭處耐心地等候着,黑暗給她帶來了對方的氣息和脈搏,她感覺自己像在等待獵物走進陷阱的獵人。
陡然間,空氣中傳來一陣無比奇異的幽香,要比供奉神明的熏香還要清幽,幾乎讓她出現了一瞬間的失神。
阿米妮莫回過神來,知道那人已經離自己很近很近,她貼靠在石壁上,右手摸索着,手指摸到了凸起的粗糙把手。
她猛地用力,将鐵把手狠狠拉下。
機械齒輪轉動的聲音在黑暗中轟鳴,緊接着,是沉重的石門落下的聲音,那闖入者顯然被吓壞,腳步聲慌亂着。
但已經太遲了,很快沉重的石頭與地面碰撞的聲音響起,眼前的黑暗中似乎都濺射出火花。
白袍的王笑了起來,她擡手朝前,觸摸到粗糙的石頭表面,兩扇石門一前一後落下,那竊賊被囚禁在這密閉的隧道中。
他已經完蛋了。
阿米妮莫這麽想着,長長出了一口氣,轉過頭離開了這道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