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爾站在城鎮邊緣的一間空屋屋頂,仰着頭,凝視着遠處灰暗的天空,那座龐大的怪異沼澤就在那下面。
“……嗯。”
夜叉小姐輕輕應了一聲,便聽到洛爾接着說道。
“我記得當時你狠狠地吓唬了我一頓,然後告訴我,人隻能是人,想要承受恩典,必然會堕入地獄。”
洛爾眼眸中流露出些許追憶之色。
“洛爾……”
陰影中不知何時走出了一個黑發女人,她站在了洛爾旁邊,凝視着他望向那座沼澤的精緻側臉。
“那時候我體内的神性都還沒有覺醒,也沒有被阿莫爾的箭選擇,就妄想成爲神明,真是有些可笑……”
“夜叉姐姐,奈莉爾老師,現在你們能告訴我,想成爲神,需要滿足什麽條件嗎?”
夜叉小姐凝視着洛爾的臉龐,似乎不太明白爲什麽少年會突然想要探究這種事情。
但銅鏡之中的奈莉爾卻先開口說道。
“我隻是行到半途之人,隻能跟你講一些理論上的東西。”
“這世上有兩種神明,一種由黑暗地母直接孕育,擁有最崇高純粹的神性,祂們一誕生就是最偉岸的神明。
也因此,祂們難以觀測,更不可接觸,比起真實的生命,更像是一個符号,祂們隻是單純地存在着,沒有人性和情感,可能也不具有心智和意志。”
洛爾安靜地傾聽着,夜叉小姐也并沒有打斷,奈莉爾接着說道。
“另一種神明,或者說惡魔,邪神什麽都好,在我那個時代,一般把祂們叫做被加冕者,或者冠戴者。”
“祂們是受到恩典的被加冕者,就像無光之森那一位,得到了地母殘留回響的恩典,冠戴聖神之冠,光耀無光之森。”
“祂們由凡物升格,本身還殘存着人性和意志,隻是多或者寡的區别,但這并不容易,需要滿足無比苛刻的條件。”
銅鏡閃爍了一下。
“在我還是美神教徒的年代,還不時有以凡人之身登臨神位的故事,人們總結了祂們成功的要素。”
“第一,要能走到自身神性道路的盡頭。”
“第二,神性之理要淩駕一切同行者之上。”
“第三,要有龐大到足夠産生質變的神性。”
“最後,能保守自身的人性不被神性壓垮。”
“滿足這四個條件,可以從凡物升格爲神。”
洛爾沉默地聽完,夜叉小姐也沒有補充什麽,這四個條件大概就是真的。
“僅靠凡人自身的力量,傾盡一生也無法滿足成爲神明的積累,最初成功的那一批,無一不是得到了第一類神明的恩典。”
洛爾看向夜叉小姐,黑發女子在沉默中點了點頭。
“我是在偉大狩獵中,在月神塞勒涅的幫助下踏出了那一步,直到今日……”
“我都對當時的決定感到無比後悔。”
“是麽,那可是無數人求而不得的冠冕。”
銅鏡中響起奈莉爾的聲音,很少見她敢主動朝着夜叉小姐搭話,兩者一般都不怎麽理會對方。
夜叉小姐這次也沒有理會她,隻是平靜地眺望着遠處。
“……第四個條件,維持自身人性,如果無法維持,會怎麽樣?”
洛爾微眯着眼,他好像隐隐捕捉到了什麽。
“神明會被自身的神性之理完全裹挾,自發地朝着第一類神明的方向進行躍遷。
但祂注定無法成功,祂和祂們之間的差距或許比凡人和祂之間的差距還要大。”
“當一尊神明失去了全部的人性,祂很快就會自我崩解,原本約束在祂體内龐大的神性會滿溢而出,給這個世界帶來不可逆轉的創傷。”
奈莉爾說完,洛爾眨了眨眼,眺望着遠處幽暗的沼澤。
“那假如,我是說假如,有這樣一個東西,它沒有心智,甚至不算是生命。
但偏偏它十分龐大,體内蘊含了無比強大的神性,甚至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領地。”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爲,它距離成爲神明,隻缺少了一點人性。”
于是奈莉爾和夜叉小姐都陷入了沉默,許久,奈莉爾才有些恍然地說道。
“原來如此,那支箭給了這座沼澤本不應該存在的人性和欲望……”
正如阿莫爾輕輕一指,就賦予了本該是死物的銅鏡以欲望,讓它生出心智,祂的箭肯定也擁有這樣的力量。
“不夠。”
夜叉小姐沙啞地聲音打斷了奈莉爾的話,她十分笃定。
“想要賦予如此龐大的死物以人性,不是一支箭能夠實現的,十二支箭齊聚都不一定能做到。”
“是啊,箭的力量是有限的,所以才需要這些居民啊……”
洛爾輕輕說道,夜叉小姐和奈莉爾也反應過來,一瞬間就明白了這個儀式地運作原理。
“那支箭抽走了鎮上人們死亡時的恐懼,痛苦和絕望,以這些強烈的情感作爲補給,源源不斷地爲沼澤注入新的人性。”
“這裏的人們之所以沒在無數次輪回的死亡中崩潰,徹底淪爲魔物,就是因爲那份痛苦被抽離了。”
“與其說是殘酷的恩典,不如說是惡毒的詛咒。
祂庇護了她們的心智,讓她們一次又一次地死去,當人們懷着痛苦和憎恨死去,再次醒來時卻驚訝地發現。”
“自己竟然感覺不到絲毫的痛苦,明明有着死前的記憶,卻像是一個冷漠的旁觀者。”
“也因此她們能維持着心智和人性,能夠繼續以活死人的身份生活着。”
“隻要死而複生的輪回還在繼續,這些人就會源源不斷地給箭提供力量,直到這座沼澤在箭的供養下成爲新的神明。”
“太可怕了……”
洛爾喃喃着,那位看不見的陛下高居在雲端之上投下無情的目光。
這是一個試驗嗎?
您到底想要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