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見到女爵嗎?”
“你是在找我嗎?”
洛爾心神一驚,卻見那原本怯懦膽小的婦人正以一種古怪的姿态看着他。
她垂着頭,眼神中既無惡意也無善意,隻是如同神明般平淡地笑着。
“你,你是……奈莉爾?!”
這種溫和而平淡的狀态和平緩的聲調讓洛爾聯想到了血族女爵奈莉爾。
他不可置信地後退一步,如同眼前的人類婦人是一頭可怕的洪水猛獸。
“很敏銳。”她僵硬地轉着頭,似乎是在适應着身體。
“自從轉生在血族身上,還是第一次感覺到這種不再饑餓的感覺,真是奇妙。”
“所以你給那些人畫畫,就是在爲搶奪她們的身體做準備嗎?”
洛爾握緊了匕首,警惕地問道。
“并非如此,我能夠轉生在她身上,隻是因爲我們是同一個人。”
婦人,或者說奈莉爾平淡地說道,随着逐漸适應身體,她臉上重新勾起淡淡的笑意,但那雙凡人的眼眸裏依然沒有絲毫溫度。
“你在說什麽瘋話?”
洛爾被那雙眸子看得有些發麻,轉生儀式他見過,直接在活人身上轉生他真沒見過……
這已經可以叫做奪舍了!
似乎是看得出洛爾的困惑,也可能是她已經勝券在握,并不急于将洛爾抓住,奈莉爾走到畫室牆邊,擡起頭,看向那兒挂着的一幅壁畫。
“你聽說過永生之蛇嗎?”
洛爾順着她的眼神看過去,畫中描繪着這樣一個場景:
一條銀色的巨蛇纏着一棵樹木,首尾相接,在樹幹上纏出一個豎着流動着的莫比烏斯之環。
而樹木的周圍有一圈穿着樹葉圍裙的人群正在祭祀這條蛇。
畫面充滿了詭異,野蠻的儀式感,再加上對方神乎其技的畫藝,讓洛爾有種自己正在目睹着這場光怪離奇儀式的感覺。
“在蛇之國有一種古老的巨蛇,每過七十年的時間會蛻皮七次,每一次都會經曆死亡,然後重獲新生。”
奈莉爾緩緩講述,她的聲音溫而緩慢,平淡如水不起波瀾。
“蛇之國的人們崇拜着輪回宿命之神烏洛波洛斯,她們總會無比熱衷于這類跟複活,轉生,輪回相關聯的事物。”
“烏洛波洛斯是何等崇高的神隻,凡人自然無從得見祂的光輝。
于是蛇之國将那無限蛻皮的銀色巨蛇稱爲永生之蛇,并視爲烏洛波洛斯在凡間的象征加以祭祀……結果還真讓那群瘋子搗鼓出了一些東西。”
洛爾怔怔地聽着,他知道蛇之國的信仰是烏洛波洛斯,在女神教會的典籍中,祂是地母的長子,銜尾之蛇,環繞世界者。
祂是無限循環和自我參照的神明,祂的形象代表着既包容又對立,既模糊而又清晰的“完美”。
在地母分化成世間萬物之後,祂大概就是最爲崇高的神明了。
蛇之國雖然信仰着烏洛波洛斯,但其實從未得到過回應,對于那樣先天的神聖來說,凡人的信仰毫無意義。
“她們創造出了名爲永生之蛇的儀式,需要獻上六份自願且相似的祭品,連帶着受祭祀者自己的身體,一同在儀式的作用下充當七條蛇蛻。”
“如此受祭祀者可得到七份嶄新的生命。”
奈莉爾輕輕說着,似乎是在回憶着遙遠的往事。
“很久以前,我隻是一位普通的信徒,長相并不出衆,因爲鍾愛繪畫,竟然在美之神性的道路上走得比誰都遠,甚至因此成爲了美神的教宗。
在美神隕落的那天,身爲教宗本應當一同殉教……隻是其他教徒們不願我死去,當時美神的理已經崩塌,侵蝕自上而下開始蔓延,大家想着既然都要死,不如讓我活下去。”
“她們瞞着我偷偷進行了永生之蛇的儀式,直到最後一刻才告訴我真相,儀式竟然還真的成功了,六位擁有美之神性的教徒連帶着我,一同死去。”
“與她們不同的是,我獲得了七重嶄新的生命,同時也繼承了那些死去之人的遺志,她們希望……”
“美神能重新出現。”
洛爾仿佛看到了那場發生在悠久歲月之前的儀式:
六位氣質相似神性相同的女人圍繞着奈莉爾,她們自願獻出自己的生命,以期讓所信仰的神明有朝一日能再次出現在大地上。
奈莉爾幽幽地歎息道。
“老實說這很不容易,除了地母孕育的先天神聖之外,凡間的生靈想要能被稱作神明,至少需要走到神性道路的盡頭。”
“神明用神性編織出世界運行的公理,從此之後神的意志壓垮人的意志,比起生命更像是一個符号……
雖然我是美之神性道路上走得最遠的生靈,但那個盡頭依然太過遙遠,幸運的是,我還有七重生命。”
“我用漫長的時間精進技藝,錘煉神性,生命在這樣的嘗試裏顯得是如此短暫……
很快我就耗盡壽命再度轉生,一次,兩次,直到第五次轉世,我知道我需要永恒的生命才能實現我的目标。”
“于是我來到了血族的領地,将目标放在了不死不滅的血族身上。可血族畢竟是月神的子嗣,擁有兩種神性的強大生命。
那一次我花費了很大的力氣,但最終我還是成功轉生在了先前的女爵身上,還因此染上了血族特有的猩紅渴望。”
隻是聽着對方講述,洛爾就很難想象這平淡言語背後蘊含的巨大孤獨。
哪怕心知對方很大可能是敵人,洛爾心中也不禁湧現起了敬佩。
人要如何成爲神明?
這是凡人隻是傾聽就會覺得絕望的目标,他無法想象獨自度過如此漫長的歲月,隻爲了一個虛無缥缈的目标奮鬥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他終于知道對方那種溫和的神态爲何如此的獨特,那是被悠久的時光磨滅了一切情感之後的平淡。
“你……不累嗎?”
他喃喃地問道,奈莉爾臉上淡淡的笑意又深了一分。
“很累很累,不瞞你說,早在成爲血族之前,我就想要放棄了。”
“不論是複活美神亦或者成爲美神,這都不是我的目标,我隻是……喜歡畫畫罷了。”
洛爾微微一怔,聽到對方接着說道。
“你可能不相信,我其實很滿意現在的生活……血族是永生的種族,我有無窮的時間可以不斷地繪畫,雖然因此染上了猩紅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