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讓膽小者聽了就膽戰心驚的地方。
按縣城的習俗,白事都在上午舉行,因爲老百姓們認爲上午的陽氣最足。
當然,這都是封建迷信不可取,之所以還在沿襲,也不過是對傳統文化的一種敬畏而已。
這會兒沒有逝者,太平間寂靜得有些可怕。
周喬剛剛走到值班室,就聽見裏面傳出一對男女的吵架聲。
男的說,“我幫我好哥們怎麽了?他現在有困難,難道你叫我幹瞅着不管?”
女的接,“我啥時候叫你不管了?幫行,但總得講究個方式方法吧?拿出三個月的工資去買醬油醋,見人就送,這叫什麽事啊!”
不用聽聲,光聽對話,都能知道這兩人是誰。
周喬覺得現在進去不是時候,彼此尴尬還不如回頭再來。
正當她轉身要走之際,卻忽然聽見裏面提到了她的名字。
“你能不能别再因爲這事和我吵架了?這點錢而已,我盧家還是有的!你爲啥就不能學學人家兵哥家嫂子,人家倆就從來不吵架,不管兵哥想幹啥,嫂子都是百分支持!
哥幾個誰有事,兵哥不在嫂子肯定管,你咋就不行呢?遇事隻想往後躲,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盧雷,你說話可要憑良心!你這些朋友來醫院了,哪個不是我跟着跑前跑後的?凡事一個巴掌拍不響,你要能向兵哥對嫂子那樣對我,别說三個月工資,三年都行!
再者話說回來,嫂子借了你們哥幾個多少光,成天拿你們幾個當驢使,我求過你們嗎?還是你們求我更多吧?”
若不是親耳聽到,周喬幾乎不敢相信,這是出自薛珍珠之口。
這對情侶在衆人眼裏,本身就不夠般配,很多人甚至認爲盧雷對薛家肯定是另有所圖。
究竟圖不圖,周喬也不确定。
隻知道再這麽鬧下去,他倆肯定就離分手不遠了。
巧了,裏面那倆人也是這麽想的。
“黃了吧,咱倆不合适,我會讓我爸去跟你爸說的。”
“黃就黃,誰離開誰活不了啊!以後你就在太平間裏看一輩子的死人吧!”
周喬不想再往下聽了,轉身一個人又返回了來時的方向。
自打尚海勇住院以後,無論是家人還是朋友,幾乎每天都有人陪着身邊。
可巧這幾天大家夥都有事,他一個人呆得五脊六豎,隻能平躺着眼睜睜地望下巴。
“海勇,恢複得怎麽樣了?”
“嫂子來了,我已經好多了。”
放下東西,周喬仔細一瞧,他眼中的充血已經全然消退,浮腫也沒了,除了眨眼時仍覺幹澀以外,再有就是畏光。
按她的想象,尚海勇肯定又要鬧着出院。
可這次他非但沒說,還罕見地主動開啓了話題。
“嫂子,富貴那邊處理得咋樣了?”
“我回來之前已經差不多了,等案子一結,剩下的就是關于修車和賠償了。你安心養病,不用惦記他,有你兵哥在,你還不放心嗎?”
“嗯,我好好養着,等富貴一回來,我就出院給他修車。”
“你會修車?”
尚海勇眼神呆呆的,好像對面坐着的是個傻子。
的确,這個年代開車是技術工種,會開就必須得會修,這俨然成了理所當然。
在幾十年後,汽車作爲普遍的代步工具走進了千家萬戶,開車已然不再算是一種技術職業。
而随着越來越多的女司機出現,徹底将開車和修車劃爲了兩個行業。
就說周喬她自己吧,好歹也有了六年的駕齡,可還是連玻璃水都不會加。
對于這類選手,還能要求她們做什麽呢?
周喬剛要轉圜一下,卻忽然想到個事,“海勇,要不你開個修車行吧?”
尚海勇明明倚在枕頭上,忽一下就坐直了,可想了想又慢慢地靠了回去。
“我不行,嫂子。”
“爲什麽不行?”
“因爲我隻會修自行車,摩托車,汽車,農用四輪子、手扶拖拉機,别的都不會!”
請問……還有别的麽?
周喬有點兒想打他,“别的是指飛機、坦克和輪船?”
尚海勇忽一下又重新坐起來,一臉的凝重,“對,還有履帶拖拉機,這個我也會修。”
這家夥,已經完全地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
就在這時,盧雷來了。
他看到周喬一臉無奈的表情,哈哈笑起來,“這家夥又自言自語了吧?常事,嫂子你習慣就好了!你們聊啥呢,又給他整犯病了?”
盧雷不愧爲場面人,臉上就連一絲絲的怒氣也沒有,完全看不出剛剛吵過架的樣子。
不待周喬回答,尚海勇倒是先接了茬兒,“嫂子說讓我開個修車行,我說我不行。”
“你不行?咋的,怕飛機來了車行停不下呀?”盧雷打趣完,忽然又婆娑着下巴直點頭,“诶,真别說,我覺得這事還真行!”
“行啥行,你以爲修車那堆工具便宜呢?還得進點兒配件啥的預備着吧,得老鼻子錢了!”
提到錢,尚海勇回頭從枕頭底下拽出來一小沓,其中大團結和剛發行的百元大鈔都有。
“這錢我不要,是誰的你趕緊挨個兒給人家還回去。老子我告訴你,再敢叫大夥擠錢給我,咱倆這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盧雷捏着錢,“你以爲是給你的呢,這都是我們暫時借你的……”
“不借!”尚海勇拉個大長臉,調轉方向又倚靠在了牆上。
“海勇,我再發現你幹那個,我一定告訴兵哥把你的腿打折!”
盧雷說話向來都能踩在點上,語氣雖狠,卻貴在關心。
尚海勇辦理病退已成定局,雖說弟弟妹妹現在都能掙錢了,可他除了要贍養母親,自己也總得攢點兒老婆本吧?
還有這次住院的醫藥費,前前後後也花了将近小兩百元。
這幾天,大家爲他的事都很操心,主要還是因爲他和别人不太一樣。
論性格,他不如富貴随和,論外形,他不如盧雷有親和力。
再論經濟條件,哥兒幾個,他一個也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