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顯谟狠狠地砸上了方向盤，手背上一陣劇痛襲來，将他上頭的情緒稍稍沖淡了一些，也讓他意識到了自己剛剛的想法多麽離譜——賀顯谟擡起頭來，從後視鏡裏看見了自己猩紅的眼睛和扭曲的目光，在光線昏暗的車廂内，像一隻可怖的野獸。
連自己看了都覺得陌生。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和肉體仿佛要分家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一邊鄙夷自己對她過分在意，一邊又忍不住地去關注她的一舉一動。
他的意志力極限就是不去找她，可他控制不了這些巧合的偶遇。
一旦周若出現在他面前，他就變得像個失控的瘋子。
——
“你黑眼圈怎麽這麽重，通宵了？”曾旭剛剛拿着資料單進到辦公室，就看見了賀顯谟盯着黑眼圈喝茶。
他臉色憔悴得可怕，比經過了一夜晚班還要誇張，戴眼鏡都遮不住眼下的一片烏青。
“失眠。”賀顯谟随意回了一句，順手擰上了保溫杯的蓋子，掃了一眼他手裏的東西，“你拿的什麽？”
“這個啊？”曾旭給他解釋，“捐精志願通知，精子中心那邊發來的，他們最近缺資源，打算在院裏壓榨一批。”
一聊到這個，賀顯谟馬上想到了周若的事兒，表情陰沉了許多。
“不過要求還挺高的，我就算有心也無力了。”曾旭讀了一下志願者書上的要求，“抽煙喝酒這兩條就把我卡死了，不然我還挺想去做點善事的。”
“诶，Arthur，你要不要去試試？”曾旭看着那些條條框框，發現每一條都挺适合賀顯谟的，于是便開始出馊主意，“剛才我找大衛問了幾句，咱們這種外表學曆智商高于平均水平的，是有人專門開價要的，你過去的話，應該這個數。”
曾旭比了三根手指，賀顯谟不太清楚行情，也不曉得他說是三萬還是三十萬。
但他也沒有去問。
隻是，腦子裏又出現了一個荒謬的想法。
如果他真的去了，周若來醫院做試管的時候，會不會剛好挑中了他的？那樣的話——
“怎麽樣，要不要試試？”賀顯谟的思緒被曾旭打斷了，他上來撞死了一下賀顯谟的肩膀，“一次一年的工資，不虧。”
一年的工資。
所以曾旭剛才比的手指是三十萬。
賀顯谟皺起眉來，“這麽多？”
雖然他不了解這個具體的回報數額，但這個數字超出他的認知範圍了。
曾旭壓低了聲音，給賀顯谟八卦：“這是有人專門開價的，來做這個的基本都不缺錢，找到符合條件的，價格都好說。”
“大衛說，手上有個病人最近在找華人的資源，真的，你去試試吧。”曾旭還在撺掇。
賀顯谟一言不發，反複地回味着曾旭剛剛的話。
大衛手上的病人……還有那些列出來的條件，幾乎每一項都指向了周若。
曾旭見賀顯谟一直都不說話，以爲他是接受不了這種事情，索性便不跟他開玩笑了，曾旭還有些其他工作要做，放下單子後不久就帶着工作報告離開了。
賀顯谟看着曾旭離開，視線一點點落在了他桌上的那幾張通知單上。
——
午休時間，賀顯谟來到了大衛的辦公室。
辦公的門虛掩着，賀顯谟擡起手準備敲門的前一秒，聽見了裏面傳來了大衛說話的聲音。
“Dara？”
聽到這個名字，賀顯谟的動作頓住了。
他當然知道偷聽别人打電話是不道德的行爲，可他忍不住。
大衛應該是在跟周若通電話。
“好啊，你可以帶他來做個評估，如果沒有遺傳風險和疾病，他捐精之後就可以進行第一次試管。”
“這兩我也在給你留意，我們做兩手準備。”
“好的，再聯系。”
聽見大衛這邊回應的内容，賀顯谟基本就能倒推出來周若和他說了什麽，多半是在确認謝騁的身體狀況，她是真打算用謝騁的精子做試管了。
賀顯谟咬着牙，等了一兩分鍾，再次擡起手來敲門。
大衛看到賀顯谟進來之後，很驚訝：“Arthur，你找我麽？”
賀顯谟答非所問，“你這周沒有出診計劃麽？”
大衛：“是的，這周我在忙精子庫的事情，出診要排到下周了，你那邊病人有問題要咨詢麽？”
賀顯谟搖搖頭，“精子庫忙什麽？”
大衛：“入庫的事情，這兩天人比較多。”
賀顯谟“哦”了一聲，“那入了不少吧。”
“别提了，隻有二十多個。”大衛苦不堪言，“身體機能符合要求的都沒多少，我們客戶對軟件要求又高，能用的沒幾個，我頭都大了。”
賀顯谟垂下了眼睛，“客戶什麽要求？”
大衛：“客戶的要求，大概得是你這樣的。”
說完這句，大衛靈光一閃，一把抓住賀顯谟的胳膊，“Arthur，你要不要試試？”
之前周若提出來的那些要求，賀顯谟每一項都能匹配上，隻要他體檢指标沒問題、願意捐，那周若的手術就算解決了一大半了。
大衛越想越興奮，“這個客戶願意額外花三十萬買合适的資源，這可是千載難逢的賺錢好機會啊！”
賀顯谟：“……”
“我知道你的思想傳統，不一定能接受這種事情，但是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不會知道孩子的母親是誰，孩子的母親也不會知道你是誰，他們的存在并不會影響到你和女朋友的感情。”
大衛樂此不疲地勸着賀顯谟，并一再和他保證，會替他做好隐私工作。
賀顯谟抿着嘴唇，沉默了将近十分鍾，終于開了口：“我再想想。”
能勸到這個程度，大衛已經非常開心了，至少賀顯谟松口願意考慮了，總比直接強硬拒絕來得好，“你吃午飯了沒？我們一起去食堂吧。”
賀顯谟和大衛一起離開辦公室，去了食堂。
吃飯的半個小時裏，賀顯谟幾乎都沒有開口說過話，他腦子裏都是大衛的提議，身體裏兩股力量反複拉扯着他。
現有的信息告訴他，隻要他捐了，那他的精子百分之百會用去給周若做試管。
他們會有孩子。
但也僅此而已。
周若不會知道他是孩子的父親，更不會因此就對他另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