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眸子很鎮定,都沒有因爲這句話起什麽波瀾,沒有委屈心痛自諷,給人的感覺是,她就是這麽以爲的。
應铎卻看出了她可能自己都未意識到的事。
之前她和他說的那些話,有強烈的不甘有怨恨有憤怒,但這一刻,都沒有了。
她已經經曆了太多,現在是習慣地将所有的不對怨到自己身上,因爲沒有人理解她,她習慣了。
好像,也的确是她的錯。
不然爲什麽所有人都不中意她,都要站在她的對立面。
她是真的壞種,她被害啞被誣陷被自己的母親厭棄,應該是她做得不好吧。
不然爲什麽别人都欺負她,隻有壞人才會被所有人厭惡,連親生母親都不中意她。
應铎難言這一刻密集針刺般的疼痛。
她卻自己都察覺不到,在海風裏仰頭看着他,眼底如湛藍深邃的平靜海面。
隻有自由的長發随風飛舞,像蝴蝶的裙擺,會在短暫的絢爛過後,迎來自己的枯竭死亡。
他的聲音好似輕得能被海風吹散:“是我的問題,冇更早發現這一切。”
她卻好似并不認同,有些疏離又禮貌地對他溫笑。
她的每一個表情動作,這一刻,都像是一把細刀在細細切人的五髒六腑。
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經滿身的傷。
應铎伸手,拂去她臉上的碎發:“觀棋,我帶你去看心理醫生,去治好你的聲音,這個世上還有很多值得留戀的事物。”
她照常對他露出一個微笑,點了點頭。
他卻感覺此刻她隻是敷衍他,實際上沒有太強的求生欲望。
忽然有信息聲響起,應铎本隻當耳邊風,她卻指了指他的西褲口袋,示意他看手機信息。
應铎在她亮如浪花的眼眸中,想到也許這消息和她有關,在她的注視下,将手機從褲袋裏拿出。
而一條銀行信息明晃晃地顯示在他手機屏幕上。
『HSBC:We have processed the credit transfer of HKD 1,000,000 from CITIBank. ountNumber******to*******on6—11.p.s.第一筆彙款』
(彙豐銀行:6月11日收到花旗銀行轉賬港币元。附言:第一筆彙款。)
他雖然不知道這一百萬是誰打給他的,但他的金錢往來太多,他此刻沒有時間去想來自何處,隻是和她道:“一條不重要的信息。”
就要将手機收起。
他卻看見她臉上本就薄淡的笑意一滞,似乎被他剛剛那句話刺到。
片刻後,又隻是習以爲常地自嘲笑笑。
他敏銳察覺到不對勁:“這筆數是你轉的?”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打字和他說:“我和麥青姐要了您的私人賬戶,我的戶頭一次大額轉賬不了三千萬,最多隻能轉一百萬,我分多幾次轉給您,所以一次就很少。”
手機似乎在他手裏陡然成了刑具,沉重得厲害。
他看向她的眼神越發隐隐作痛。
她卻立刻打手語,一手四指和拇指相捏,向上擡起,五指逐漸張開,示意太陽慢慢亮起的早上。
他看着她一個字一個字地比劃,最後她的手落回原處,和他說的話是:
“早上轉的,有點延遲,”
她竟然是以爲他介意轉慢了。
觀棋怎麽會這麽以爲?
他隻覺不可能無緣無故就這樣:“是不是有人和你說什麽?”
她隻是搖搖頭,表示沒有。
但之前她都不做聲,怎麽突然就把錢完全轉給他?
她打字給他看:“我不想成爲别人口中被包養的學生妹,求您起碼給我一些尊重。”
到底是誰說她被包養?
應铎看她似乎已經完全接受,認同這個說法的樣子,更像是一種已經深入骨髓的劇毒,婆婆的孫女,怎麽可能是被誰包養的附屬品?
是他昨晚說随便她怎麽用,這句話刺痛了她,讓她以爲拿多少錢就要履行多少義務?
他強調:“不用轉給我。”
她聽見這句話,隻是很溫和很溫順地看着他,眼底已經沒有初見時的倔強,似已經磨平了生機。
他突然想起她曾經說過的話:“應先生,其實我是被你篩掉了。”
他比唐觀棋高許多,站在她面前,在女仔裏都算高的唐觀棋嬌小得讓人生出顧憐:
“剩下的錢你留着,我讓麥青開張我的副卡給你,你想買什麽都可以,不需要任何代價,隻要你開心就可以。”
唐觀棋卻搖搖頭,她指自己,又搖了搖食指,雙手平伸手心向上。
(我沒什麽想買的。)
他的聲音放柔再放柔,似春水一般,隻想引導她:“其他女仔鍾意的衣服鞋包,或者跑車珠寶一類的,隻要想買都可以。”
她隻苦笑,瑰麗得比晚霞還清豔的臉龐有苦澀的驚心動魄:
“應先生,我想買的,這個世界上沒有。”
應铎卻松了一口氣,起碼她有想要的,隻要是物品,就有賣到的機會:“你想要什麽?”
她右手的食指中指交叉,手臂伸出一點,手掌拉回放在腰間,将兩隻手掌搭成屋檐的模樣。
(我想要一個家。)
一時間,似聽見心境如海面波浪蜂擁四起,倒映了滿天紅紫霞色的海水似血液一樣驚濤拍岸,天色與海浪分不清,整個世界攪成一團模糊。
她似乎也想到這句話給應铎帶來的驚愕,畢竟是這麽普通的東西,但她就是沒有。
她打字将自己那些無法觸及的奢望,一一剖解:
“以前看見曾芳和鍾偉雄、鍾蓉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我都很羨慕,但好像都沒辦法加入,尤其是在淺水灣公館那會兒,他們沒有了金錢的争執,真的過得很幸福,我很羨慕。”
婆婆離世之後,她更是連家人都沒有了。
何談再有家?
應铎無法立刻給她一個家,但立刻想到:“淺水灣那間公館,我讓麥青去辦手續過戶給你。”
她面露不解:“但鍾蓉一家還在裏面住着。”
應铎臉上沒有笑,對她的語氣卻溫柔:“我前幾天已經叫人把他們全部清出去了。
唐觀棋倒是十分意外。
她說這句話,就是想應先生把曾芳和鍾家一家全部趕出淺水灣公館。
憑什麽這一家賤人配住這麽好的屋,他們應該支離破碎,産業盡敗,欠着巨債流離失所才對。
但沒想到,她還沒開口,應铎已經趕走這一家蟲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