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邊的應铎在安靜的辦公室裏,久久未有回應。
婆婆不同意他對鍾蓉的處置,是憤怒于他讓她毀容不治,留個教訓,還是憤怒于他不再給鍾蓉自由富足的生活?或是怒他顧着自己的情人,不顧鍾蓉?
那邊小心翼翼道:“應先生,不如改變您目前的處理方式,換一種處理,也許先人會同意,目前這種太激怒先人。”
應铎看着落地窗外烏雲密集的天空,烏雲像是海浪一樣卷着,逼近中環的玻璃大廈。
婆婆對他發怒。
應铎從未想過有這一天。
但這樣縱容鍾蓉,對鍾蓉真的好嗎?
而這一刻,港島的另一端。
冰冷的海水浸裹着唐觀棋,好似又要浸透入她骨髓中,她迷迷糊糊的。
本來她隻想跳海僞造一個絕望自殺的樣子,但沒想到那兩個人遊得這麽慢。
她忍不住在心裏腹诽。
這樣也能當保镖?他們沒遊到隻怕主家就死了。
她已經在海中有些失力。
感覺在空遊無依的海水裏,越沉越深越來越想睡覺。
海水涼得刺骨,将她左搖右晃。
在她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似乎有股溫暖的浪将自己往岸邊推。
不知是她的幻覺還是真的有。
僅存的餘光裏,那兩個保镖還在奮力往這邊遊。
她眼眸無力地一張一合。
不是他們。
溫暖的浪潮裹着她全身,就像是有意将她往那兩個保镖的方向推去一般。
她閉上眼不久,那兩個保镖終于接近了她。
應铎站在窗邊,看着天上的烏雲盤旋着,被強烈的海風吹得席卷,煙灰色,浸透了雨水。
沉沉壓在港島上方,也似壓在應铎心上。
他以爲婆婆這樣剛直的人,不會偏私,也想看見鍾蓉學好。
但未曾想過,婆婆也會有袒護小輩的私心。
但他忍不住去爲婆婆找理由。
畢竟不是聖人,人都有私心。
不然婆婆就不會在去世前囑托他照顧孫女了,婆婆是希望自己的孫女過得順遂恣意的。
更何況這次傷的,是鍾蓉最看重的臉。
但他還是久久站在窗前,無法直接下這個決定。
電話對面不敢出聲,很久,家族辦公室的員工才敢問一句:“麥主任已經準備安置鍾蓉小姐了,您是否要阻止,撤銷之前的決定?”
應铎緩緩出聲:“你們先返港吧,決定我之後會做。”
員工不敢多說,隻說一個好,便挂掉了電話。
而風水師傅看着兇杯,面色難看得像死魚:“不得,這樣不得。”
員工也面色發白:“大師,您先回去吧,應生應該會有自己的判斷。”
師傅歎着氣,撿起交杯。
一定有哪個環節出了大問題,才能擲出他從業二十幾年都未擲出的兇杯。
而麥青在轉移鍾蓉的途中,接到了保镖的電話。
麥青震驚:“乜話?”(你說什麽?)
保镖一身濕透,在醫院裏重複了一遍:“唐小姐跳海自殺了,現在正在昏迷中。”
麥青面色都變了,聲音放低:“好…我知道了。”
她挂掉電話,都第一次不知作何回複。
boss剛剛做完決定,處理完唐小姐和鍾蓉的糾紛,唐小姐就直接跳海了。
唐小姐竟然在意boss的态度在意到要自殺。
但隻認識一個多月的男人,哪怕那個人是應生,值得嗎?
至于到這個程度?
即便如此,出于對年輕女仔的考慮,麥青還是親自跑了一趟。
看見那個躺在病床上的女孩,濕透的烏色長發搭在枕頭上,身上的衣服已經請護工換成了病号服,面色蒼白,真的如一朵山荷花。
之前boss爲她挑的長裙上,就有一朵山荷花,因爲那條裙子五十萬,是秀場款,boss隻看一眼就囑咐她拍下。
淋雨時會變成透明,花骨架會清晰無比地撐起透明花瓣,脈絡如仙,脆弱又清美,昳麗得不似凡間物。
此刻少女躺在床上,精緻的骨相,雪白的肌膚,她的生機似乎搖搖欲墜,是一朵活着的山荷花。
在人影移動中,麥青猶豫着,不知道是否應該告知應生。
應生是否會覺得厭煩?
畢竟是這麽不理智的自戗行爲。
boss是一貫喜歡理智處事,唐小姐隻因爲男友不幫她就跳海,這樣的原因太單薄,太沖動,哪怕是爲了應生,隻怕應生不會開心。
但到了下午,唐觀棋還是沒有醒,麥青一直守着,才終于敢撥通應铎的電話:“boss,我這邊有點情況。”
應铎本來就在決定如何處置鍾蓉,聲音冷漠,少了幾分平時的溫柔耐心:“說吧。”
麥青終于敢吐露:“唐小姐跳海自殺了。”
“你确定?”那邊的聲音凝重到讓人心一沉。
她那麽倔,今天還想鍾蓉下地獄,狠得想抓爛鍾蓉的臉,怎麽一轉頭就自己選擇去死?
她怎麽會到要跳海的地步?
應铎喉嚨似被一隻無形大手狠狠握住。
麥青都有心悸,聲音有後怕的微抖:“我确定,我現在就守在唐小姐床邊,如果沒有保镖一直跟着她,又救得及時,隻怕現在唐小姐…”
她終于說出那四個字:“已經沒了。”
四個字似重有千鈞之力,一下砸得人血肉模糊。
應铎呼吸沉重,但聲音還是極力維持平靜:“現在情況如何?”
“唐小姐的身體各項指标都還好,但還在昏迷中,不确定什麽時候能醒過來。”麥青看着病床邊的儀器,“您…要來看看嗎?”
她不确定boss的想法,畢竟剛剛才決定分手,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幹。
連唐小姐找誰當男朋友都無所謂了。
應铎冇想到她氣性這麽大,這件事給她的打擊有這麽大。
他給出的對鍾蓉的處置、給她的補償,都應該很夠了才是。
原來在她眼中還是不夠。
而且她的沖動程度,已經超過他所想。
醫院的儀器發出規律的滴滴聲。
唐觀棋面色蒼白地睡在床上,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從外婆背着她,把她擡高,讓她去摘火龍果的美夢裏醒來。
視線逐漸清晰,回到沒有外婆的世界。
卻看見有個高大的人影坐在她床邊。
她眼眸一睜一合,看清楚了是應铎。
還不等應铎說話,她對他笑了笑,艱難得扶着床起身,拿圓珠筆在旁邊的紙上略歪扭地寫:
我不怪你。
應铎的眸子深得似乎有沉怆之意,看着妹妹仔的眼眸如此清亮,一如往常。
他卻不知道那句“我不怪你”,要讓他日後想起來的含義是,
不怪你認錯人,我不計較了,原來你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會保護我的人,我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