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傲氣的眉眼似乎還在眼前。
他從未輕鄙過社會階層低于他的人。
他隻是出身好,占了出身的光,但有些人的天資、能力、性情,都讓他發自内心欣賞,這些人是天生不凡。
他多數會尊敬這些人。
少女說出她是北大與港大的聯合雙學位時,他有那麽一瞬間,想托舉她順利完成學業。
這隻是他很輕易就可以做到的事,但小姑娘明顯不貪圖金錢,否則剛剛他問是否讀書經費緊張時,她就會點頭了。
那二十萬她都耿耿于懷,在籃球場說未來會報答他。
未必願意接受更多幫助。
應铎的指尖輕輕摩挲過白瓷杯壁,涼滑如冰。
而鍾蓉回到鍾家,心裏仍然惴惴不安,馬上給曾芳發信息:“媽咪,快點回來。”
鍾蓉很少很少叫曾芳媽咪,隻在應先生在的時候叫過,曾芳還在外面打牌,突然見到這條信息,一下火急火燎,嘴角上揚地往回跑。
鍾蓉在家裏坐立不安,一看到曾芳來了,馬上笑意盈盈,和平時的不耐煩完全兩個樣:
“媽咪回來了。”
那一聲媽咪叫得曾芳心底舒暢,這麽多年了,其實這算是蓉蓉第一次叫她媽咪。
十幾年終于開花結果。
曾芳走上前,又感動又開心:“有什麽事找媽咪?”
鍾蓉這一刻親親密密挽住她的手:“好久沒同你去逛街了,想同你去逛逛。”
曾芳大喜過望:“好,不過要等我上個厠所先。”
曾芳一打起牌來就昏天黑地,不願意下桌,所以總是憋尿,就爲了把牌打完。
鍾蓉不動聲色松開她的手:“我等你。”
曾芳一轉身去衛生間,鍾蓉的笑就消失,有些不耐煩地低頭刷手機。
等到曾芳出來,鍾蓉又親親密密。
在車上也和平時不一樣,和曾芳聊個不停:“婆婆生前是不是鍾意收藏木藝品?”
曾芳想起來,老太婆在她小的時候就鍾意自己雕雕刻刻:
“是,你婆婆除了會買,自己還雕刻了不少,好多東西本來可以買的,她硬是自己花錢買材料還花時間做,結果做出來也不好看不好用,不如去買。”
上次潦草和蓉蓉說過一次,蓉蓉居然就記住了,她還以爲蓉蓉沒有在認真聽她說,曾芳不由得竊喜,覺得繼女原來比想象中重視自己。
“除了木藝品,她還鍾意什麽?”鍾蓉根本不管曾芳心裏想什麽,急着追問。
“盤盤核桃啰,老人家又沒什麽活動。”曾芳也隻想到這個。
鍾蓉隻覺得不夠,今日隻怕應先生已經起疑心了:“那吃的穿的,有冇什麽講究?”
“今日這麽問起這些來?”曾芳對鍾蓉的熱情感到雲開月明,但又有些奇怪鍾蓉怎麽突然問這些。
鍾蓉想知道得具體,怕死了下次露餡,會被應先生發現,但又不想說出真相,讓曾芳覺得她自己很重要。
曾芳本來就不是多重要的人,免得她在家裏擺譜,以後打壓不住她的地位:
“我就是想到萬一什麽時候用得上,畢竟媽咪你這麽努力想讓我們家變得更好,我也不能什麽都不做。”
聞言,曾芳心裏寬慰又感動,比唐觀棋那個喪門星好多了。
“蓉蓉真是越來越懂事了。”
鍾蓉纏着她:“那你講給我聽婆婆還喜歡什麽嘛。”
“還鍾意吃斑斓糕,不過是哪家的斑斓糕我就不知道,可能是旺角那邊的吧。”曾芳努力回憶,畢竟她很少去關注老太婆鍾意什麽。
“旺角的哪家?”鍾蓉緊追不舍。
其實曾芳記不清楚了,不過她之前随便買過一家,老太婆也說好吃,畢竟她很少買嘢給老太婆,當時那家就是旺角的:
“旺角東moko一樓,有家賣泰國産品的店仔。”
鍾蓉看似玩手機,實際馬不停蹄打字把這些記下來。
不多時,應铎收到了鍾蓉發來的滿滿一頁曾婆婆生前喜好。
很長一頁,寫得很具體,從婆婆休息的習慣,身上的職業病,建議祭禮準備一個小木錘,婆婆可以敲肩膀敲背。
說婆婆生前很中意盤核桃,她都記得,小時候婆婆一邊搖椅,一邊盤核桃,她就在旁邊給婆婆扇扇子,那個時候太美好,可惜婆婆已經過世了。
原來鍾蓉還有這樣美好的記憶。
夜色漫長,應铎一點點看那張清單。
記憶裏,曾婆婆的确時不時就用小木錘敲敲這個敲敲那裏,書桌上也的确擺了一副核桃,隻不過他認識婆婆的時候,婆婆已經玩得比較少了。
那些未特地注意的細節,在鍾蓉的叙述中,來龍去脈清晰可見,似乎從另一個角度看見了婆婆的樣子,記憶裏的婆婆更真實了幾分。
看到鍾蓉說斑斓糕。
他的确在曾婆婆那裏吃到過椰汁斑斓糕,說是孫女送過來的。
想來鍾蓉應該很清楚是從哪裏買的。
應铎的手搭在桌上,有一搭沒一搭輕敲桌面,給管家發消息,讓他明日采購去旺角這家店帶椰汁斑斓糕回來。
管家雖然不解應生爲何突然要點這種小店的食物,但也立刻回好。
而曾芳滿心歡愉,蓉蓉終于想和她親密了,她這麽久以來想真正融入鍾家,此刻有得償所願的感覺。
鍾家的确是她的好歸宿。
有好老公,好女兒,對她都真心。
唐觀棋回到鍾家時發現家裏靜悄悄,她直接去開管家房間。
空的,但手機都還在房間裏放着。
唐觀棋有種很難言說的感覺,她很清楚管家在哪,在做什麽,曾芳滿心以爲的好家,其實一地碎渣。
想笑,但又覺得滑稽。
她關上門出來,剛好曾芳她們逛街結束。
曾芳故意炫耀給唐觀棋看:“蓉蓉,你剛剛買那個包,是不是給我的?”
鍾蓉剛剛得到了這麽多消息,當然說話親密,笑着道:“當然啦,媽咪,我邊度撐得起這麽正式的包包?”
聽見那句媽咪,唐觀棋微僵,看過去,兩個人手挽手,真的像一對親親母女。
她雖然覺得仍然失落,但已經習慣。
自嫁入鍾家,曾芳爲了表現出她和鍾家是一條心,每天對唐觀棋不是找茬就是辱罵,且非常熱衷于在她面前和鍾蓉扮演母女情深。
鍾蓉一開始就很讨厭唐觀棋。
唐觀棋心裏是逐漸明白的,因爲外人誇學業成績長相都是對她,鍾蓉反而被冷落。
所以,得到支使她母親的機會,鍾蓉就使勁在唐觀棋面前表演得和曾芳親親密密,知道她會難受。
但此刻,唐觀棋的視線,卻擡起落在二樓,鍾偉雄的書房。
隻有她知道她們出去的時候,她們的好丈夫好父親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