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太傅笑了笑,“你怎麽想到做獄卒?侯府不給你差事嗎?”問得很随意,沒有絲毫看不起的意思,就跟聊家常似的。不愧是上位者,隻要願意,能讓所有人感到如沐春風。
“家父就是獄卒,我是接家父的班。”陳觀樓實話實說。
“哦!子承父業,不錯。”莊太傅笑着說道,“老夫看你體格不錯,有沒有想過從軍?”
“不瞞太傅,我這人膽小,貪生怕死。不敢當兵,怕丢祖宗臉面。”陳觀樓面對這個問題,果斷選擇自污。
此話一出,别說莊太傅,穆醫官都偷偷打量了他好幾眼。貪生怕死?真沒看出來。跟當朝太傅能侃侃而談,面對太子殿下也是絲毫不虛,這能叫貪生怕死?
啥時候貪生怕死成了膽大包天的同義詞?沒聽說啊!
莊太傅先是一愣,顯然沒想到有人會在他面前自污,而不是盡力表現自己。緊接着,哈哈大笑起來。
“小陳,你很有趣!”
陳觀樓陪着一起尬笑。
穆醫官診斷完畢,“太傅身體康健,隻需稍微注意一下飲食,飲食盡量清淡即可。”
“禦醫也是這麽說。但,老夫自幼口味就重,幾十年啦,改不了。”
穆醫官就此打住,沒有再勸。他每天的任務,隻是确保太傅身體健康,跟剛入獄那會一樣,就算完成任務。
陳觀樓親自送穆醫官出了天牢。
穆醫官遲疑了一下,偷偷對陳觀樓說道:“太傅或有消渴症,飲食一定要注意。”
糖尿病?
陳觀樓臉色一變,“确定是消渴症?”
“老夫觀察了好幾天,基本可以确定。飲食清淡很關鍵,有條件讓太傅起身多動動。”
陳觀樓蹙眉,天牢的條件就那樣,糖尿病人在天牢坐牢,簡直了,等同死緩。
“有沒有合适的藥方,緩解症狀,至少控制一下。太傅萬萬不能在天牢發病。”陳觀樓依稀記得糖尿病并發症,有眼盲,皮膚瘙癢,爛腿爛腳,暴瘦,還有饑餓,總忍不住吃。
穆醫官搖搖頭,“老夫對于消渴症沒多少經驗。你最好上報,讓刑部安排醫官,或是請太醫院的禦醫過來診斷。以免将來發生并發症,你也能從中脫身。”
“多謝提醒,我肯定上報這個情況。”
他不是專業背鍋俠,出了問題肯定要上報,讓上面的人發愁去。
按照孫道甯的吩咐,太傅的一切情況,直接禀報他。消息第一時間送到孫道甯那裏,請他拿主意。
孫道甯一見消渴症三個字,頭都大了。
這個病他見過,家裏老人就得了這病,十分麻煩。
思來想去,孫道甯一邊派人告知東宮,一邊安排醫官再次确診。确診之後,他果斷請求面聖,看能不能借機免除太傅的牢獄之災。
“果真是消渴症?”
太極宮内,老皇帝一身道袍。修了幾年道,别的不敢說,仙風道骨的氣質倒是修煉出幾分。乍眼一看,不像個皇帝,誤以爲是哪裏來的道士闖入皇宮。
但是仔細端詳,那眼神,依舊是個皇帝的眼神,絕沒有道士超凡脫俗,自在逍遙的氣質。說到底,還是個俗人,把着皇權死活不肯松手的爛俗人。
“啓禀陛下,已經确診了。”孫道甯躬身說道,“天牢環境惡劣,太傅年紀大了,臣懇請陛下,可否準許太傅大人回家閉門思過,以此替換牢獄?”
呵呵!
老皇帝冷笑兩聲,“孫愛卿退下吧。”
孫道甯懵逼。
這就讓他退下?一點轉圜的餘地都不給?老皇帝真就這麽恐懼太子,恨不得弄死太子殿下?
“陛下!”
“退下!”老皇帝明顯很不耐煩,什麽消渴症,很重要嗎?人又沒死,就别來吵他。
孫道甯大感失望。
恰在此時,有小黃門進來禀報,先是在邱德福耳邊嘀嘀咕咕。
“什麽事?”老皇帝厲聲質問。
邱德福隻能硬着頭皮說道:“啓禀陛下,太子殿下在宮門外求見。”
“不見!讓他滾回東宮,好生讀書,好好學學什麽是孝道!問問他,哪朝太子會天天跟着自己的父皇對着幹?他這是大不孝!”
老皇帝出奇的憤怒,幾乎是口不擇言,恨不得将太子殿下大不孝的名聲傳遍天下,讓天下人都來評評理。
隻恨朝臣們多事,敗壞太子名聲一事,次次遭到阻礙。
百姓不相信錦衣衛。
凡是錦衣衛傳播的話,一律視爲污蔑,謠言。
加上士林中人,很自覺的維護太子的名聲,不遺餘力的替太子洗白,抨擊老皇帝昏庸,因此,太子在民間的名聲明顯好過老皇帝。
說太子不孝,沒幾個人會相信。
輿論掌握在讀書人手中,而讀書人普遍支持太子。
強勢如老皇帝也沒辦法扭轉。總不能下一道明旨,說太子不孝。他還是要點臉面。關鍵是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一切都還控制在朝堂之内。明發天下,除非他真的下定決心廢太子。
這個決心不容易下。
孫道甯很失望,很憤怒,若非守着臣子的本分,考慮到脖子上的腦袋,他真想當場質問老皇帝:人言乎?太子怎麽就大不孝?把太子打壓到這個程度還不滿意,是不是要逼着太子自請廢太子?
簡直荒唐!
孫道甯帶着憤怒離開了太極宮,一出宮門,就看見太子殿下跪在太極宮門口。
他歎息一聲,多好的太子啊,爲何就容不下。
他上前勸解兩句,“沒用的。太子還是回東宮吧。”
“太傅身體有恙,孤問過禦醫,消渴症可輕可重,全靠保養。天牢那個環境,那麽小一間牢房,常年不見陽光,太傅的病情怎麽好得了。無論如何,孤總要試一試。萬一成了呢。”
孫道甯很心酸,又很慶幸。慶幸太子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可惜老皇帝看不見,或者說是視而不見。無論太子表現得多好,多有情義,老皇帝自始至終都是厭惡。
昏君!
他心頭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