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觀樓内心感慨不已。
他的兩次機緣,均來自于丙字号大牢,這裏是他的福地啊!決定了,以後有空要多來看看,說不定哪天就碰上了第三次機緣。
第一次機緣,羅敬天給了他《升天錄》!
第二次機緣,二當家讓他找到了完整版《升天錄》,避免了走火入魔。
來到牢門前。
盧大頭用水火棍敲打着牢門栅欄,“喂,陳頭來了。有什麽話你趕緊說。”
二當家從稻草堆醒過神,努力翻身坐起來,定睛一看,還真是。盧大頭好高的效率。看來,二人的确是好兄弟。
“你要見我?”陳觀樓觀察着對方。
亂糟糟的頭發,滿臉胡須,赤紅的雙眼,臉上的傷口已經結痂。因爲沒有清洗,幹涸的暗紅色的血還留在臉頰上,糊滿了半張臉,整張臉看起來又殘酷又混亂,唯有一雙眼睛透着極爲複雜的情緒:意外,慶幸,感懷,悲苦,後悔,釋然。
“又要麻煩陳頭,請陳頭見諒。”
“我來了,你想說什麽?”
二當家卻遲遲不張嘴,似乎還在猶豫。
盧大頭氣惱不已,抄起水火棍就要穿過栅欄揍人。
陳觀樓伸手攔住盧大頭,問牢房裏面的二當家,“當初加入山賊,是你結拜大哥安排你做的嗎?”
二當家很意外,轉念又想通了,但他依舊沒做聲。沉默代表了肯定。
陳觀樓輕笑一聲,“雖說還不知道你那位結拜大哥究竟是誰,這一手操作真是令人歎爲觀止。如此說來,當初他救你,就已經計劃好了這一切。所謂的拼了前程和性命救你,就是一場戲。因爲他知道你是重義氣的人,沒有是非觀念,卻恩怨分明。以恩義裹挾你,遠比利益誘惑你管用。必須得承認,你的結拜大哥看人真準。”
二當家張口想要反駁,卻一句話都吐不出來。
沒錯,他沒什麽是非觀念,但他有一腔熱血,行走江湖最看重義氣二字。大哥對他有救命之恩,他理應回報。大哥苦于沒錢上進,那他就去當山賊打劫過往客商,替大哥籌措資金。
這些年,他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回報大哥的救命之恩。
可是,當真相被人拆穿,赤裸裸的利用算計,什麽恩義,什麽大哥,統統都是一場騙局,他能怎麽辦。除了恨自己有眼無珠外,他無法去恨大哥。恨,很簡單,卻意味着要否定自己過去十幾年的付出努力。
一想到自己的十幾年都是一場騙局,喂了狗,一旦往深處一想,他就喘不過氣來,仿佛離開水源的魚兒,下一秒就要死掉。
他不敢深想,隻能糊裏糊塗,蒙混着過日子。企圖用兄弟情義說服自己,大哥對自己并非完全是利用,肯定還是有點感情的。
不是賤!
如果不這麽安慰自己,他怕自己撐不到明天。心如刀割的滋味,太痛苦,痛苦到不想承受第二次。
騙自己吧!反正已經騙了這麽多年,繼續騙下去又何妨。
陳觀樓眼見二當即露出痛苦迷茫神色,于是繼續說道:“官兵剿滅你們之前,你是不是見過你大哥?”
二當家點點頭,終于發出了自己的聲音,“大約是官兵突襲之前的半個月,我來了一趟京城,見了大哥一面。”
“鬧了矛盾?”
“見大哥的目的,一是問他給陰四娘辦理新身份的事情怎麽樣了,二是給他送銀子。”
“他不想給陰四娘新身份?”陳觀樓猜測道,“所以你們鬧了矛盾。”
二當家眼中閃過痛苦之色,沒有否認,“你猜的沒錯。陰四娘的事情,我在數月前就托他辦理,可他一直推脫。一開始我沒察覺,直到最後一次見面,我當場質問他,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幫忙,是不是嫌我這個兄弟拖累了他,是不是要恩斷義絕。
他否認了!他說公務繁忙,他的位置有許多人盯着,一時半會還沒找到機會。我相信了他。可是半個月後,官兵突然上山,殺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後面的内容,陳觀樓替他補充,“你威脅到他,所以他要滅口。沒想到你命大,竟然活到了現在。如此看來,你的那位大哥應該不是刑部的人。否則,他早就伸手弄死你,不會讓你有機會對我們吐露真相。”
二當家痛苦的閉上眼睛,“他的确不是刑部的人。”
“你說他救過你,而且是身處微末之時。莫非是下面縣衙當差,還是五城兵馬司?你在加入山賊之前,肯定沒資格進天牢。那麽,能救你的人,隻能是下面縣衙負責刑獄的刑房人員,亦或是五城兵馬司的差使。不過我更傾向于縣衙。他靠着你,有了錢升官,已經升到不需要你的地步,難不成已經當上了縣令。不不不,縣令還不夠,肯定是比縣令更高的位置。”
二當家張口結舌,一臉震驚。
陳觀樓自得一笑,“看來我猜對了。翻翻京畿地區的官員名冊,看看誰是從微末身份一步步爬升上來,找出你大哥的真實身份應該不難。”
二當家腦袋亂哄哄的,“你你你,你猜出來了?”
“這個很難嗎?”陳觀樓輕聲反問,“你的活動範圍一直在京畿一帶,最遠也是在京畿周邊縣域活動。能救你的人,肯定也是在這個範圍内的衙門當差,十幾年的時間,從一個小人物一路升官,這樣的人翻翻官員手冊,無需一個時辰就能找出來。官場可不是山賊窩,看一個人升遷路線,就可以判斷這個人的背景。”
陳觀樓沖二當家笑了笑,也是在提醒對方,别在他面前耍小聰明,沒有用。就算不說,他也能查出結拜大哥的真實身份。給予壓力,讓對方趕緊吐實話。究竟還藏着多少秘密,别一天到晚搞小動作。
二當家内心的震撼,難以言表。
難道吃公家飯的人,都這般機敏過人嗎?一個不起眼的獄卒,都有這般智慧。那麽大哥的智慧又在何種水平。
接着,他低頭苦笑。被大哥玩弄于股掌之間,是他必然的結果,縱然他反抗,也無濟于事。他自诩聰明,可是連個獄卒都能輕松拿捏他,何況是在官場如魚得水的大哥。
瞬間,他釋然了!
他的愚鈍配得上他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