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破的北冕仙城像是一幅古畫,在陸缺面前徐徐展開。
幾株巨大的擎蒼木橫倒,樹幹已經變質發黑,周圍散落着許多紅解石磚塊,和色澤暗淡的古瓦。
金曜花生長磚瓦縫隙之中,東一朵西一朵,花瓣随寒流微微搖曳。
陸缺眼睛裏很模糊,望着蕭冷破敗的畫面,好像隔着幾層紗。
真的假的,不确定。
他腦海裏仍在回響悲怆的沖殺聲,腦袋像是被鐵箍箍着,繃得發脹,太陽穴突突跳動…狂奔出幾十裏後,忍不住停了下來,按着喉嚨開始幹嘔。
而強行運功作戰,使修行中出現的問題愈發嚴重,一停下,便覺得幾股散亂靈氣在經絡中沖逆對撞。
陸缺體内不斷轟響,身上散開極不規律的靈力波動,白骨法相在身後升起,虛虛實實地隻顯現出半截身子,又嘩啦崩潰。
反複數次,一股熾烈靈力從腹部湧到咽喉,哇的湧出口血,沖逆之狀才漸漸平息。
陸缺倒下來,仰面朝天。
盤桓在地面的仙城寒氣,洶湧地撲打着暫時他孱弱的身軀,凜冽寒意宛若銳利的鋼針,一根根穿刺進他的血肉。
疼得厲害,但這種疼痛終于讓他恢複了神智。
眼眸中漸漸清明,接着就看見天空漂浮着星星點點的光,如靜谧且密集的星河,很漂亮。
那些微光正在凝聚,好像要墜下來。
這是?
陸缺臉色僵住,來不及欣賞風景,連忙彙聚心念,從咫尺空間中取三足丹爐。
咣當一響,三足丹爐底朝天落下來,倒扣住陸缺。
緊接着仙城冰雹噼裏啪啦砸落下來,很多冰雹未及落地,就在空中炸裂,爆出扭曲如水波的寒氣。
上界靈器自然能輕易擋住冰雹,但鑄造煉丹爐的材料,導熱性必然優異,隔絕不了蝕骨寒意,被罩在裏面也照樣不安全。
陸缺不敢有絲毫耽擱,取出口瓷甕,一股腦放進去六塊血晶土,意在于點起血晶火抵禦仙城寒氣。
快點,快點。
他心裏念叨着,同時凝聚真嬰火。
但此時體内狀況非常糟糕,丹元周天時斷時續,眉心神輪剛剛閃起一點白光,因丹元周天停滞,又迅速潰散。
無法凝聚真嬰火,就無法點燃血晶土,用不了多久體魄就會被仙城寒氣摧殘。
陸缺心裏不免焦急,連哪個混蛋在他胸膛捅了把刀都來不及去想。
而随着冰雹不要錢似的傾瀉,仙城中寒意越來越盛,三足丹爐爐膛裏面變得奇冷無比。
更要命的是濃郁仙城寒氣還在沿地面蔓延,很快蔓延到陸缺腳下。
他很機智地擡起一隻腳,接着又把腦袋插進瓷甕裏,使眉心神輪怼到血晶土上。姿勢固然古怪又羞恥,不合元嬰修士身份,但再晚點小命都要沒了,還矯情什麽?
凡修行之法越急越不能急。
陸缺心神還有些亂,遂在心中默誦《竹廬靜心經》靜心。
落在地面的左腳迅速被仙城寒氣侵蝕,失去知覺,并沿血脈緩緩向上蔓延,血肉僵硬如凍魚。
他連誦三遍《竹廬靜心經》,接着又嘗試凝聚真嬰火,大概是距離就挨着,嘗試到第三次終于血晶土點燃。
紅光滿爐膛,血晶火燃燒起來。
在狹小的三足丹爐爐膛内,沒有劇烈的寒流湧動,血晶火能夠保持持續燃燒,逐漸與仙城寒氣形成制衡之勢。
過不多久。
冷硬的地面恢複溫度,略有幾分暖意,陸缺靠在丹爐内壁坐下。
然後忍着疼痛把胸口的利刃拔出來。
可怎麽會是羅天飛刃,陸缺一時沒記起剛才的事,心裏湧起重重疑問。
我在哪兒?
我做了什麽?
陸缺揉着發脹的額頭思量,就好像大夢初醒後回思夢裏内容,不太好想起來,而身體情況還非常糟糕,無力施展《神心術》翻閱自身心迹,隻能敲着腦袋硬想。
一會兒。
一幅畫面在心頭迅速閃過,畫面之中師傅蘇寒衣被打趴了,呈側倒态,口中擒着頭發,雙腿彎曲交疊,裙擺翻起許多,露出小半截白腿。
蘇寒衣被打趴的模樣似乎比平常更美。
陸缺心間閃過很不敬的念頭,繼續思量到底發生了什麽,順着這條線想下去,漸漸就記起來是他幹的好事。
“我把師傅打了?
“不對!
“我是在勸架之中無意傷到得她,爲了不繼續傷害她和宋觀瀾等人,我還給自己來了一刀,獨自沖進神秘濃霧之中,原來我在神智不太清醒的時候,也散發這麽偉大的人性光輝。”
陸缺心裏默默念叨,就這麽一念叨,頓時就覺得自己是沒長絡腮胡的祝百壽,心思光明又幹淨。
冰雹持續不停,三足丹爐咣咣當當地響。
但通紅血晶火的維持着爐内的溫度。
陸缺的性命得以保全,胡思亂想了一陣兒,安穩地半躺着歇息。
腦海裏偶爾還會響起沖殺聲,隻是越來越模糊,到最後漸漸聽不見。
冰雹在半個時辰後徹底停息,仙城寒氣的濃郁程度攀升至巅峰,陸缺又往瓷甕裏添了四塊血晶土。
十塊血晶土同時燃燒,才堪堪把仙城寒氣抵禦在外。
陸缺有些疲倦,阖了下眼,再睜開時已經不知幾時。
地面傳來微微震動聲,接着又聽見李望在喊他的名字,聲音有些遠。
陸缺托着三足丹爐内底,掀開一點點的縫隙,臉貼着地面向外面查看,見神秘濃霧漫起來,才掀開丹爐出去。
他左腿受仙城寒氣嚴重侵蝕,整條腿都不能動,扶着爐腳站立,喊道:“師兄,我在這邊兒。”
“哪兒?”
“這邊兒。”
“哪兒?”
“在這。”
霧氣磅礴,視野沒多遠,隻能靠扯着嗓子喊來确定對方的位置,無可奈何,畢竟北冕仙城裏就這種條件。
一刻鍾後。
搖風辇像是頭巨龜般突然出現,李望和分身劃車劃的飛起,來不及刹車,咣的撞上三足丹爐。
行動能力受限的陸缺,不出意外地被撞飛出去。
李望跳下車:“師弟,你在哪兒?”
“車底。”
“你怎麽跑下面了?”
滾進搖風辇下面的陸缺,被這麽一問,要多無語有多無語,等李望腦袋探下來,抓起鞋子就往他嘴裏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