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情明顯不對頭。
陸缺記得很清楚，自己是研習《萬化無盡》精疲力盡，回樹屋裏大睡其覺，那現在應該是在夢裏的。
能跑到别人夢境的人不是沒有，但那是蘇萱，不是甯歸。
“你是蘇萱變的？”
甯歸撩衣而坐，甩給陸缺一個看傻子似的眼神：“别瞎猜了，就是我本尊。”
“九溪學宮教的東西這麽雜嗎，連入夢的術法也教，真是群無恥的正人君子。”
甯歸拜入九溪學宮百餘年，也頗有幾分感情，聽陸缺嘲諷宗門，自然不是很爽，反唇相譏道：“參合宮能好到哪兒去？靠着家底深厚肆意擴展勢力，不知道都以爲是個山賊土匪窩。”
“你被孟乘風帶偏了。”
“你還被黎鸢蠱惑了。”
陸缺咧咧嘴：“不扯淡，先跟你講講在仙城如何生存，有種四瓣的金色黃花，名叫金曜花，塊根可以補充靈氣和氣血；有種枝條發黑的靈植，長不了很粗，枝幹柔軟，枝頭低垂的方向就是正北，隻要沒死，就能始終指北，叫做朝北枝，你見到的話就帶上兩根，以免在濃霧中迷失方向。”
甯歸道：“我和現在你師兄嚴高玄、海字十甲的楊鬥在一塊兒，金耀花根我們也挖了點。”
“處境如何？”
“過得去。”
陸缺接着道：“還有種顔色深紅的土壤叫做血晶土，點燃以後可以驅除寒氣，我估計你們也已經見到過。”
甯歸一拍巴掌：“其中蘊含的氣血力量，都能感覺到，所以也挖了點，可是我們不知道怎麽用。”
“用丹火就能點燃。”
傳授完生存經驗，陸缺才好奇道：“甯大哥到底使用什麽術法進入我夢裏的。”
“祈術。”
陸缺駭然大驚：“神虞時期祭祀古元妖神的祈術？你會祈術？”
料到陸缺會是這副反應，甯歸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歎氣道：“沒錯，但不用這種方法，聯絡不到你。”
“等等，我腦子有點亂。你對我施展祈術…那你是古元妖神，還是我是古元妖神。”
“當然是你呀。”
若非甯歸是以玩笑的口吻說出這句話，陸缺的世界觀都得崩塌，兩世爲人，都要和古元妖神抗争，到頭來卻是我打我自己，換誰也會覺得造化弄人。
這種玩笑真不能亂開。
陸缺沒好氣道：“到底怎麽回事？”
………
時間倒回到兩刻鍾以前。
北冕仙城一道峽谷的溶洞裏，同行的嚴高玄和楊鬥外出搜尋修行資源，裏面就剩下甯歸。
他搬了許多石塊堆成一圈，在圓圈中心帶上熊熊火焰。
接着脫掉外袍赤裸上身，把研碎的血晶土粉末兌水調成糊狀，以此爲顔料，在身上寫下陸缺的名字，字體則用本紀元開辟之初，最早形成的古文字，如蟲篆鳥術，又如奇特的符箓。
做完這些。
甯歸取出一尊事先雕刻好的陸缺塑像，置于石圈正南面，舉着根怪異木杖，繞石圈跳起神虞古舞。
火焰熊熊燃燒，照亮溶洞。
甯歸的影子落在地面，随着神虞古舞的姿态改變不斷變幻，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那些姿态像是一個個神妙的符号，超越了術法神通，觸及世界本質。
一個個符号散開神韻，在古老而低沉的吟唱聲中，觸動陸缺的塑像。
此時。
甯歸是以自身爲巫，陸缺爲神，以祈術爲媒介，建立起跨越空間的聯系。
施術完畢以後，他拄着木杖立定不動，眼中清光漸漸消散，神魂進入虛無之境，才見到了陸缺。
作爲施展祈術的巫，觐見神明，受祈術本身制約，完全處于弱勢一方，就連顯化的身形都會比神明小很多，陸缺剛見面的時候腳賤，的确有讓他魂飛魄散的可能。
甯歸隻是罵兩句，真是大人大量了。
另外施展祈術又是赤膊跳舞，又是吟唱祈辭，讓英俊潇灑的甯歸感覺非常羞恥，沒這麽丢人過。
他解釋一遍後，道：“就是這麽個事，我是假想你爲古元妖神，施展祈術建立的聯系，和入夢類的術法沒有任何關系，隻是你恰好在睡而已。”
“不睡也能聽見？”
甯歸不懷疑陸缺的智商，可感覺他對奇異之事接受能力并不高，捏着下巴道：“幸好你是睡着，不然你肯定以爲是心障導緻的幻聽。”
陸缺豎起拇指：“還是甯大哥了解我。”
“呵呵…”
“可你怎麽會祈術的？”
甯歸略微思量：“前些年自然就會的，至于什麽原因，往後再告訴你，現在的時機還不适合。”
甯歸身上的秘密非常多，乃至比轉世重來的陸缺還要複雜，是個謎一樣的男人，不願明言肯定有不便之處，陸缺沒有追問。
陸缺突然羚羊挂角道：“甯大哥，你可千萬别去查餘盡春。”
“嗯？”
“說書人還在，他倆的暗鬥，不是咱們現在就能參與的。”
甯歸擡眼，看着巨大化的陸缺，有點驚訝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陸缺點頭：“聽人說過，你流放到鎖龍鎮的前幾天，曾被京畿鎮邪司裏的大人物召見過。”
兩人心照不宣，不在此問題上多糾結。
甯歸說起此次最重要的事：“仙城上空那顆石像頭顱，天天都能看見，那是古元妖神窮方的頭顱，想從仙城裏離開，就必須将之打碎。”
陸缺又是一驚：“這你都知道？《連山圖》和《妖神譜》不是你拿的吧？”
“淨他娘瞎扯淡，我也得有本事去拿兩本典籍，跟那兩本典籍沒什麽關系，我腦袋裏有些關于古元妖神的記憶，遇到了，就能想起來點。”
“原來如此。”
“我聯系你主要就是說窮方頭顱的事，往後的事隻能等碰面再說，施展祈術會消耗一定神魂之力。”
“消耗神魂之力，不就是折壽嗎，那算什麽？”
甯歸刮了陸缺幾眼，眼神帶着插兄弟兩刀的銳利：“不是折你壽，你當然站着說話不腰疼。”
“你聯絡過祝大哥沒有？”
“他…”
甯歸臉上顯露爲難之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