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大衆臉,鼻梁上的眼鏡鏡片活像兩個啤酒瓶底那般厚。
身上穿着紅白相間的校服,雙肩背着花花綠綠的書包,衣冠整潔,面容幹淨,一看就是典型的好學生。
但這個好學生,卻又一次遲到了。
“哦,是王鵬啊……快坐下吧。”說這話的老師姓顧,是個戴着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留着寸頭,是王鵬的班主任,教的是數學。
這所學校在華南市算不錯了,在重高裏也排的上号,但是和那些一線的高中比,還算不了什麽。
因爲離學校比較遠,且地域偏僻,基本沒出租車來往,王鵬每天早上都得趕上一輛班次極少公交車才能準時上學,一旦錯過了這部車,王鵬就隻好跑上四十分鍾左右才能到學校,所以他雖然很努力,但一個月裏總會因爲各種原因沒趕上公交而遲到這麽幾回。
顧老師是個比較佛系的班主任,知曉王鵬情況的他都是以包容的态度接受對方的遲到,但是每當王鵬遲到進班,總有人會發出哄笑聲,這次也不例外。
“安靜!”
顧老師拍了拍桌子,喝令他們停下,但是因爲其往常佛系的态度,笑聲并沒有因此收斂,王鵬硬着臉皮,裝沒聽到似地來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輕手輕腳地放好書包,拿出課本來。
因爲遲到的緣故,王鵬坐下後十多分鍾第一節課就結束了。
下課鈴聲響了,顧老師也就收起教材走人了,王鵬知道,他要回辦公室進行自己的娛樂事業了。
“喂,四眼仔,我有事跟你說,來天台。”來到他身邊的易恒是個高大健壯的胖子,成績平平,有事沒事喜歡出去和别人瞎鬧,因爲事情鬧得不大,顧老師也沒管他,任其在那裏野蠻成長。
“哦,好吧……”王鵬并未對四眼仔這一綽号有什麽反應,因爲平時班裏的其他男生,甚至女生都是這麽叫他的。
所謂四眼,指的就是他的眼鏡,雖然這是很不友好的叫法,想來想去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他已經習慣了。
在重點高中,所謂的不良少年是很難存在的,但是像易恒那樣喜歡欺壓别人的家夥是随處都在的,不管是在幼兒園還是在社會……其本質都是一樣的。
王鵬平時就一直被易恒欺壓,除了跑腿幹活,還得代寫作業什麽的,而像顧老師那樣佛系的人,沒有親眼看到自然不會做什麽,哪怕看到了一次,也隻是不痛不癢的口頭警告一下,而後易恒就會對其進行打擊報複……沒任何意義。
來到天台以後,易恒一句話都沒說,莫名其妙地就揍了王鵬一頓,他下手很重,不講分寸,而王鵬在整個過程中隻是抱着頭蜷成一團,沒有任何會因爲憤怒而還手的迹象,隻是咬牙忍受着。
也許是習慣了吧,剛進學校就被高年級的學長故意找茬揍過,後來連同年級的也把他當成最好欺負的對象。
也隻有一年級的新生,還把他當回事。
上課鈴響了,易恒停了手,轉身欲走。
“爲什麽?”王鵬費力地擠出這麽一句話來。
“啊?”易恒啐了口唾沫,若無其事地回道:“要說理由嘛,可能是無聊吧,好久沒揍人了。”
通往天台的門被關上了,王鵬仍然倒在地上,比起身上的淤青,他的自尊或許受傷更重。
或許這時該哭,但他早已哭不出來了。
像王鵬這樣的學生,貌似唯有轉校或揭發對方這兩條路了。
可惜,他沒有轉校的條件,也沒有揭發對方的勇氣。
他能做的,唯有繼續這種生活。
…………
十二月十日的傍晚。
放學的鈴聲響起,對王鵬來說,高中生活的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而回到家還得做許多家務,因爲作爲酒鬼的父親整天都醉醺醺的,一般就幹三件事:耍酒瘋、打兒子、睡大覺。
王鵬邁着無力的步伐,走過熟悉的街道,整個世界對他來說都灰暗無比,人生的每時每刻都如同煎熬。
“喲,四眼仔。”快要行至偏僻的路段的時候,從巷道裏竄出了三個奇裝異服的混混,領頭的那位染着黃毛,一邊叼着煙一邊沖着他說話,其煙頭缭繞的煙霧嗆的王鵬直皺眉,但對方對此根本不在乎,“老樣子,借我們一點錢。”
這夥人,王鵬也不知道他們叫什麽,但自從他上高中開始,這些人就在他放學回家的路上堵他,要他錢。
以他的家境,身上沒錢,是常事,哪怕是網上錢包也是一樣。
和往常一樣,他舉起了雙手,作不抵抗姿态,而黃毛身後的兩位小弟上來就對其進行搜身,口袋和書包都搜了個遍,書籍文具都倒了個滿地,但都沒找到他們要的錢。
“我可以走了吧?”
見此王鵬走上前去,準備撿起文具和書包就走人。
一般沒拿到錢,這些人也不會拿他怎麽樣。
可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他們心情不好,當他過去撿東西,背對着黃毛的瞬間,黃毛擡腳就是一踢,直接讓王鵬踉跄倒地。
“沒錢的話,就用你的身體償還吧,”在王鵬迷惑和不解的時候,黃毛進一步上前,單腳壓住了他的背,同時腳底來回摩擦,觸碰到了先前被易恒毆打産生的淤青,痛得王鵬直發慘叫,聽此黃毛不但沒住手,反而加大了力度,“以沙包的形式!”
在嬉笑中,跟着黃毛身後的兩個跟班開始對他拳打腳踢,在這期間王鵬試圖護住腦袋,可黃毛一直用腳壓住他,不讓他動,手動了就踩手,試圖站起來就踩背,鐵了心地要讓他吃滿所有的毆打。
一如往常,他被人毆打那樣。
隻要忍受就好了,不是嗎?
想到這,他放棄了抵抗……直到連視線都被血紅所覆蓋,他才發覺了不對。
對方是真的想要他死。
一時間他想要掙紮,可被毆打這麽久,他已經失去了反抗的力氣,更何況黃毛還一直壓着他。
現在反抗,太遲了。
死在這裏,沒人會在乎,更沒人爲他哭……想來王鵬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憐,自己這一生都沒有結交過會珍視自己的朋友,他所經曆的就隻有被欺壓,而他連報複都不敢。
毫無意義的一生。
如果他試着改變的話,一切會不會有不同?
此刻在王鵬的耳中,還能聽到黃毛和那兩個跟班嬉笑的聲音,終于,他悟了。
爲什麽這樣的人能活得舒暢惬意,而他老實安分卻如同身處地獄?
無他,因爲這個世界就是這麽地無可救藥——地獄空蕩蕩,惡鬼在人間。
老實人就隻能受别人欺負,像他這樣在無人知道的地方凋零。
可恨。
明白了這點的王鵬,第一次這麽想他們死,不止是這些毆打他的混混,還有平時欺淩他的那些人。
如果不是他們的迫害,自己會落到現在這番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