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木爬起身,望着如血殘陽下的血土,雙眼掃過那些橫七豎八的普通士兵的屍體。
他忽然想起那個千裏白骨、萬丈彩虹的舊夢,心中堵塞,一時沉默不語。
北來的一劍,已經應驗。
他也确實借着幺妹身上的妙道生機重塑了肉身。
黃泥骨,妙青蓮,也非虛妄。
如今這滿地屍骸的畫面也如約上演。
雖然沒有千裏白骨,也沒有萬丈彩虹。
可是這一場春雨,澆灌出了多少離愁?
有多少像石老漢家一樣的家庭,也會在不久之後收到一小塊銘牌?
上面是他們的兒子、他們的父親以及她的丈夫的陰雕畫像,栩栩如生。
下邊還配有這樣短短一句話。
“某某某,犧牲于白骨關戰役。”
李木木忽然發現,普通人或是低階修士的幾十年真的好短,短到隻有這不足一指長的話。而且也很廉價,廉價到隻值這淺淺的一句話。
“發什麽呆呢?”
徐二狗見到貧嘴的李木木忽然沉默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也跟着掃過城下的狼藉。
修整半日之後,李木木二人跟着參戰隊伍沿着來路返回濕州屯兵城修整,支援的隊伍則接手白骨關。
遠望背山而建的圍城,李木木隻覺得與他當時離開時并沒有太多改變。隻是那時候是寒冬,風景總不如這春景好看。
綠柳青榕,總似淡妝濃抹。
李木木遠望而去,朦胧春雨之中,在那深綠淺綠之間,一襲紅衣随着微風時遠時近。
“你看,你家媳婦又在等你了。”
徐二狗一臉壞笑湊到李木木耳邊,“也不知道你小子哪裏比我好,讓人家那麽好的姑娘牽腸挂肚的。”
他忽然眼前一亮,後知後覺似的道:“難不成當年那場比武招親是真的?”
徐二狗一邊拍着大腿一邊嚷嚷道:“壞菜了,原來當年那老大爺沒騙我,赢了真的能當上門女婿。早知道當時我就上去了,怎麽說小爺也堪稱‘天下同輩無敵’嘛。”
李木木看着那一襲紅衣,心緒卻隻似這春雨一般,綿綿下,絲絲連,無聲無息,朦胧有趣。
“蕭蕭姑娘,我們回來了!”
徐二狗遠遠地喊着。
那紅衣女子早已看見他們一行殘軍零零碎碎地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徐二狗旁邊那個白淨青年身上。
雖然重塑肉身之後的李木木與少年的他有着巨大的差别,可是那一股氣質卻像春柳一般。
年年新,年年青。
她纖纖玉指不自覺地捏緊長裙的一角。
她的思緒同樣像這綿綿不絕,絲絲不斷的春雨一般平靜而喜悅。
徐二狗怕楊蕭蕭沒注意到他,又擡起手左右揮擺着。
楊蕭蕭腳尖一動躍下城頭,兩手提起長裙趨步迎着徐二狗而去。
她越靠近,心中的雨下得越大,雨下的越大她跑的越快。
徐二狗看着楊蕭蕭的的眼神不對,他忙閃到一邊,兩隻眼睛骨碌碌地在兩人身上來回移動,嘴角那抹笑意已經完全壓不住。
二人面對面站在春草青青的路邊,相顧無言。
徐二狗站在不遠處,見到兩人都不說話,隻是幹着急,于是撿起一粒碎石子彈到李木木腦袋上。
楊蕭蕭桃花初開的臉上浮起一抹暖笑,像是雨晴時一縷春光透過薄薄的雲層灑在尚帶雨露的桃花上。
李木木擡起右手,伸出食指抵在自己的鼻尖,語氣輕緩道:“小豬小豬淺淺笑。”
楊蕭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時雲消雨散,大束大束的陽光傾瀉而來。
“幼稚鬼!”
徐二狗遠遠看着歡笑打鬧的二人,終于露出了軍師計謀得逞的滿意笑容。
倆人在前面走着,徐二狗在後面跟着,不知道前面的人都在聊着什麽。
或許是久别重逢的歡喜,或許是死而複生的奇遇,也許隻是在說。
春色正好,我也不賴。